她一個人來到廚房,謝絕了剛剛清理完廚房的美雲為她煮消夜的建議。
「我自己來就行了。」
「太太要自己煮?」美雲忍不住訝異。
「是啊,只是簡單下個面,我想我還應付得來。」她微微一笑,「你先回房休息吧。」
「是。」美雲猶豫地應了一聲,緩緩退出廚房。
季海藍望著她的背影微笑,知道自己嚇到美雲了。小女孩大概想不到一向養尊處優的太太會為自己弄消夜吧!
她聳聳肩,轉身打開冰箱櫥櫃,尋起消夜的材料,不到二十分鐘,兩碗熱勝勝的家常面已端端正正地放置在托盤上。
她推著餐車,來到柏語莫書房前,輕輕敲門。
「哪一位?」
「海藍。」
書房裡一陣沉寂,好一會兒,終於傳來一聲低沉應答,「進來吧。」
她旋開門,再輕輕悄悄地帶上。「吃點消夜吧。」
柏語莫自桃心木書桌後抬起掛著眼鏡的臉龐,瞥了眼她擱在書桌上的兩碗湯麵,一股清香鑽入他鼻間,「美雲做的?」
「我做的。」
「你做的?」
他驚異的語音似乎早在她意料之中,唇邊逸出一串清朗笑聲,「敢不敢嘗嘗看?」她將他面前的文件拿開,把一碗麵放在他面前。
「你會煮麵?」
她聳聳肩,「看樣子對我而言這只是小意思。」
他依舊震驚地看著她,一動也不動。
「怎麼,怕吃了腸胃會不舒服嗎?」她調皮地眨眨眼,「我保證不會,你安心吃吧。」
在她半強迫的鼓勵之下,他終於摘下眼鏡,拿起筷子。幾口面、幾口湯入口,再挑了一些海鮮配料咀嚼幾口後,他驚愕地揚起頭。
「味道怎樣?」她滿懷期待地問。
「還不錯。」他怔怔地應著,似乎不敢相信,「滿有味道。」
「真的?」她一顆心落下來,唇邊弧度優美,「合你胃口就好。」
「你什麼時候學會煮麵的?」
「我想是在美國的時候吧。」
「堂堂季大小姐會親自下廚?」他仍不相信,「我不明白為什麼。」
「我也不明白。」季海藍沉吟許久,「你們說我喝咖啡一定得三匙糖,可是我卻習慣喝黑咖啡;說我不會彈琴,可我明明就會;說我不可能下廚,可我偏偏會煮飯……
她默然,心思回到今天在玩具店碰到的那個女孩。女孩告訴她她是史黛西.伍德,某間位於德州小鎮的高中物理老師,擅長料理,經常請學生到家裡用餐,待人溫和,還給了她一個也在那個高中教書的老師的電話。
語莫是在德州休斯敦找到她的,或者,她真是那個史黛西老師?
她忽然揚起眼簾,星眸掩著迷濛,「語莫,難道你從不曾懷疑──」
他心一跳,「依疑什麼?」
「懷疑我其實不是季海藍。」她眼眸定定地凝視他,語氣亦不尋常的堅定。
「你怎麼可能不是海藍?」他對她的猜疑嗤之以鼻,「世上可能有如此相似的兩個人嗎?」
「你肯定不可能?」
他一窒,「你是什麼意思?」
「雖然機率很低,但世上還是有可能兩個人擁有相同的基因組的。」
「你的意思是,你很可能不是海藍,只是另一個毫不相干的人?」柏語莫提高嗓音,難以掩飾內心的激動。不知怎地,聽到海藍提起這樣的可能性,他的心竟莫名地一陣慌亂。
他激動的神情令她一驚,「我只是說有這個可能。」
「季海藍!」他怒喝一聲,「你究竟是不願意承認自己是季家女兒呢,或是不願承認是我柏語莫的妻子?」
「我──」
「當我妻子真令你如此難受,千方百計都要擺脫我?」
「不,我絕不是這個意思」她一陣恍然,心臟加速跳動,臉色瞬間蒼白,唇瓣亦微微發顫。
為什麼她沒想到這一點?若她不是季海藍,就意味著她不是語莫的妻子,就意味著恩彤、恩白不是她的孩子,他們全是屬於另一個女人的……
她只想到自己有可能不是那個有著令人憎厭過去的魔女,卻沒想到這同時表示她不再有資格留在柏園,留在語莫身邊!
「告訴我!」他瞪視她,噴火的眼眸像要吞噬她,「你是否真那麼痛恨柏語莫夫人這個身份?」
不,不是的!她痛恨的只是季海藍,不是他!
她從來沒有痛恨過他。她就是──就是因為太過愛他,才不希望自己真是那個魔女!可是……她究竟是誰?究竟是誰?
季海藍猛烈抱住頭,一陣忽然襲來的劇痛幾令她睜不開眼,腦中思緒翻湧,陷入極度混亂。她忽地狂叫一聲,奪門而出。
她一口氣衝回自己的房間,跌跌撞撞來到鏡牆前,瞪著鏡中人,心神狂亂。
這個女人究竟是誰?季海藍或史黛西.伍德?或者其實誰也不是?
她轉過身,奔到梳妝台前,顫抖的指尖搜尋著化妝品。
十分鐘後,她望向鏡中陌生的自己。道個女人.有著一雙異常深幽的黑眸.濃密的黑色睫毛微鬈,眼上掩映著深藍眼影,頰上厚厚一層粉,原就細緻的肌膚更加光滑無瑕;兩瓣菱唇失了原先淡淡的玫瑰紅,轉成深深的紫紅,近乎黑色的紫紅。
這張濃妝的臉龐,這張有著一對勾魂雙眸的嫵媚臉龐,這張和純潔絲毫沾不上邊,同寫著深深墮落的臉龐真是屬於她,屬於季海藍的?
她瞪著這張臉,極力在這樣的臉龐上尋找著熟悉,拚命想要勾起某種回憶,但她什麼地想不起來。這張臉對她而言只有陌生,只是完完全全的噁心。
她重重喘氣,奔向浴室洗手台,洗掉方才精心描繪的彩妝。她發了猛地沖洗,像要洗掉某種不受歡迎的印記似的。
好一會兒,她才敢重新抬頭望向鏡子。沁著水珠的臉恢復了原先的清秀,乾乾淨淨,透明澄澈。
這才是她。她說服著自己,她不是那個可怕的魔女。
她盯著鏡子好一會兒,最後彷彿終於滿意了,才轉身走出浴室,走向床頭的電話。她拿起話筒,取出一張放在口袋裡的小紙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