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語莫開始慌了,不祥的感覺霎時籠罩住他,三年前的影像驀地閃過腦海。那天,他也是這樣敲門要海藍出來用餐,但好幾分鐘都沒人響應,最後他不耐煩地旋開門,卻發現她臥房裡空無人影。
她就這樣離開了柏園。
難道這次也是這樣嗎?她又一次不告而別?
他的心狂跳。
不,不會的,海藍答應過不再離開的,她答應過永遠留在他身邊。她不可能背棄諾言,又一次摧毀他對她的信任。
不曾的,海藍不會那樣做!
他拚命說服自己,一面顫抖著手,遲疑地旋開門──門真的開了,她沒落鎖。
剛開始,他有些不能適應房內的一片漆黑,待眼瞳逐漸可以看清影像後,他全身一震,恍若遭焦雷轟頂。
她房裡真的杳無人影。
他不願相信,扭亮燈再確認,但結果只是更加讓他的心沉落谷底。
「海藍,海藍!」他衝進房,惶然四顧,「你在哪兒?求你出來吧,別再捉弄我,別整我……」
他嘶啞地低喊著,一面在她的臥室裡四處搜尋。明知是徒勞無功,他仍抱著一線希望,希望她的身影會忽然出現,告訴他她只是惡作劇。
最後,他發現一個白色信封端端正正地放在梳妝台上。
他奔向梳妝台,指尖發顫,拈起那封信。
信封上是秀麗工整的四個字──語莫親展她──終究還是選擇離開了嗎?她竟真的再一次不告而別?
她怎能就這樣離去?她承諾過了啊!為什麼她許諾時如此堅定溫柔,毀諾時卻也如此乾脆殘忍?
他深吸一口氣,手一顫,白色的信封落了地。語莫:
我都想起來了。一整夜,我的腦海中儘是過去的影像,一月一月的,把我失去的過往全部拼湊起來。記憶,要失去它如此容易,得回它卻也如此簡單。
今晨,我已不再是個沒有過往的女人。
我想起了一切。
我想,你一定很想知道三年前我為什麼不辭而別,又為什麼在離開你後才寄離婚協議書給你。其中緣由說來話長,你願意聽嗎?我想,你應該願意聆聽吧,你一向是那樣溫柔的男人。
該從何說起呢……或許,該從海澄開始。
澄哥哥是季家唯一真正關心我的人。
那一年我八歲,母親去世,父親將我帶回季家。在到季家以前,我便聽母親說過父親的元配因為得知我們的存在決定與父親離婚。她帶走了海澄的雙胞胎弟弟,留他一人在季家。
因為知道這樣的事情,我到季家時心情一直是惶恐不安的。我認為那個從未見過面的哥哥一定很恨我,因為我,他才被迫與親生母親以及感情最好的弟弟分離。我以為會遭到怨恨,甚至不合理的對待,我也預備忍下來。
但海澄不僅對我沒有絲毫怨怒,還以最真誠的微笑歡迎我。他照顧我、疼惜我、寵愛我,完全就是一個哥哥對待親妹妹的方式。你可以想像當時的我有多感動嗎?從小我就因為私生女的身份受盡他人的嘲弄,唯一疼愛我的媽媽又因病被折磨得不成人形,最後撒手塵寰,留下我孤單一人。父親雖然接回了我,但一向對我漠不關心,下人們也因我的身份對我不甚尊重,只有哥哥,他完完全全接納了我、保護我,因此我在季家大小姐的地位才能確立,即使後來父親另娶,也不能動搖我的地位。
十五歲那年,有天晚上我在花園襄不經意窺見了繼母與舅舅的醜事,他們發現後威脅我不准張揚。我很害怕,原想隔天找海澄到外頭傾訴的,沒料到海澄就在隔天晚上出了車禍。他死了,為了救一個陌生的女孩。
我不曉得該如何形容當時的鹹覺,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又一次拋下我獨自離世了,我心碎、悲痛,卻也忍不住怨恨。我恨上帝,恨那個害死澄哥哥的女孩,也恨海澄。
第一次遇到你,是海澄下葬後不久,我從季家逃出來,為了躲避洛成發對我伸出魔掌。那天,父親與繼母都不在,我一人失魂落魄地在屋裡晃蕩,他竟色念忽起,意圖對我施暴。我幾近瘋狂,一口氣逃出正屋、跑過季家廣大的庭園、跌跌撞撞地下山。
可惜我並不記得你的相貌。那時我神智恍惚,只隱約知道有個年輕人陪在我身邊安慰我,卻不記得那人是誰。等我神智再度恢復清醒,我已經來到父親位於仁愛路的房子。
從那時開始,我決定要成為一個自私的女人,我不再對任何人付出感情,因為我深信我愛的人最後總會離我遠去。
我以為這世上不會有永恆。
我自私、驕縱、任性,成了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千金大小姐。
我帶著無可無不可的心理嫁給你,反正這輩子我不準備愛上任何人,跟誰結婚又有什麼關係?所以我聽從父命,與你這個一心想攀權附貴的男人聯姻。
攀權附貴,那真的是我當時對你的想法。如果一個男人不是為了自身利益,怎可能答應娶一個沒見過幾次面的女人?雖然每一次見到我,你總是溫柔地向我微笑,但那微笑愈迷人,我就恨你愈深。因為我認為你是為了討好我才露出那種笑容,而我竟還會為你暗藏心機的微笑悸動。
語莫,那時的我已經是個魔女了。我不信任這世上有真正的愛情存在,更從未想到你那時確實已對我有好威,我只聽從自己冷酷的大腦,告訴自己一切都只是因為你需要季家的權勢。
婚後,我對你雖然極其冷淡,你卻似乎不以為忤,依舊溫柔待我。每一次纏綿,我總能感受到你的柔情,而那挑起了我。我的心雖恨自己對你的撫觸有反應,但身體又忍不住熱情響應你。我恨你碰我,但當我懷了恩彤後,你不再在夜裡打擾我時,我卻又忍不住對你強烈渴望。
想來那時我便已經逐漸愛上你了。雖然我不肯承認,但我的確打算生下恩彤後與你和平相處──直到那一晚。那晚,我挺著即將臨盆的肚子半夜起床,卻看到萬分不願得見的一幕。我瞧見語柔潛入你房裡,挑逗你,你們熱情地擁吻。我急奔回房,不敢置信,直到我忽然陣痛──我一直在想,如果不是我忽然陣痛打斷了你們,你們會繼續到何種程度。我覺得咽心,不能相信親兄妹竟做出如此苟且之事,就像我繼母和舅舅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