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
「這是應該的,不是嗎?我相信這樣的要求不算過分。」她雙眉一舒,眸光又是一向的傲氣自信,「楊,我要你一輩子愛我,與我相守一生。」
楊雋呼吸一緊,只覺心靈震盪。他凝望著她,仔仔細細、全心全意。半晌,他忽然笑了,笑得清澈雋朗,眸子裡盛著真心折服。
「海舲,我服了你,真的服了你。」從在聖芳濟時開始。
「你答應了?」她確認著,語音微微顫抖。
楊雋心一緊。
她真的深愛著他,雖然是用這種半命令的語氣要求他與她相守一生,但其實她的心是震盪難安的,一直高高懸在半空中,生怕他會拒絕。
她真傻!他怎捨得拒絕?
他微微笑著,眸光與她交會。在那一刻,他看見她的心,清澈透明又千瘡百孔的心--他知道她也看清了他的。
接著,她忽然打了個哆嗦。
他將自己的外套脫下覆上她的肩,「走吧,海舲,回屋裡去。」
她卻不動,墨黑的眼瞳直直盯著地面,然後,忽然彎下腰去。
楊雋看著她拾起素描。
他看著她一頁頁翻看著,指尖愈來愈顫抖,呼吸愈來愈急促。
「是我,都是我……」她抽著氣,看著一頁頁各種表情的她在面前旋舞飛揚--微笑的她,嗔怒的她,蘊著強烈自信的她,抹著憂傷的她……
「是的,都是你。」他語音瘖啞,「因為我見不到你,只好畫你。」
她輕揚起烏黑濃密的眼簾,明亮的眸中漾著波光,接著,一滴珠淚順頰而下。
楊雋屏住氣息,抬指為她拭去還停在睫上的剔透淚珠。
他知道,從這一刻起,海舲開始真正看懂了他的眼、他的心。因為他在她眼底找到了他遺落的心。
他的心跳速度忽地狂亂起來,還停在她臉上的指尖微微顫抖。
如果他可以在她濃濃的愛裡找到自己的心,那會不會有那麼一天,他也可以重新拼湊起自己破碎的靈魂,得回一個完整?
會有那樣的一天嗎?
終曲
姑姑,你好嗎?我是海舲。
不曉得你能不能收到這封信。我試著向CDC打聽,他們說你隨著研究小組到南美去了,給了我這個住址。所以我寄到這裡給你,希望你能順利收到。
前一封信我是在日內瓦寫給你的,那時我和楊一起住在那裡,算是補度我們結婚時沒有空閒休假的蜜月。時間在去年對我們來說還是奢侈品,今年我們卻多了許多閒暇,可以讀讀書,聽聽音樂,閒適懶散地漫步在琉森湖邊,欣賞日出日落。雖然是因為事業上的失敗才讓我有了這段完全舒適自由的生活,但想想,也該算是因禍得福吧!
因為有了這段閒暇,有許多事情從前沒辦法靜下心想的,現在都能沉澱在心底,好好澄澈一番--最近,我發現自己也愈來愈有哲人的味道了。
但別擔心,我還是從前的季海舲。
季海舲和楊雋都不是可以閒雲野鶴過一輩子的人,我們還是適合一面在這浮華塵世浮沉,一面笑看風雲。
所以,我們又回到了台北。
剛回到台北不久,海平和夢婷便來拜訪我們。
你相信嗎?姑姑,原來季家人也可以坐在一起閒話家常的。現在想想我也驚訝,但那一晚我們四個的確是坐在露台上,一面啜著紅酒,一面欣賞高高掛在天際的一彎新月。
海平告訴了我各人的近況。
語莫準備在今年年底參選立委,海藍一篇論文也跟著登在國際學術刊物上,兩人為了能從忙碌的工作中尋求短暫的休息,便偕同剛剛又出了一本攝影集的海玄以及重新回到集團工作的逸琪一塊兒出國度假,把孩子全交給海平他們看管。夢婷說,她從不知道一群孩子聚在一起原來可以那麼吵,更何況他們還是季家的小孩,應該一個個都是乖巧可愛的天使才對。
這讓我想起了我肚裡的小孩。
姑姑還不曉得吧?我又懷孕了。
這一次,我無論如何也要平安生下他。他是我和楊的小孩,絕對是最迷人可愛的天使,我們會傾盡全心愛他。
所以,雖然海平那晚說有關去年的風風雨雨已然平息,希望我不日就重回集團工作,重新接掌盛威家電,我仍然向他求了一段長假。
我希望,在平平安安生下孩子後,再重新開展事業的另一春。我有把握能迅速東山再起,絕不會再失足。
我是不是太有自信了?沒辦法,這就是季海舲的個性,不驕傲不自信就不像我。
所以姑姑,別擔心我,海舲仍是從前的海舲,不會變的。
海舲也依然最敬愛姑姑。雖然曾發生過那樣的事,但我明白,姑姑一直是愛我的。我並不怪姑姑,我明白你當時的激動,任何女人在那種狀況下,都無法不歇斯底里,無法保持冷靜吧!我明白的,真的可以瞭解。
你究竟在哪裡呢?姑姑,半年多沒回台灣,你過得還好嗎?
前幾天海奇打電話給海平,告訴海平他為了採集樣本,可能必須走遍中國大陸。我想海奇大概預備跟你一樣,抱定獨身,終生漂泊。
可是他至少會定期捎來消息,告訴我們他身在何方。
但姑姑你--你究竟在哪裡呢?
你仍然為那件事耿耿於懷嗎?你依然恨著楊,或者你不願再見到他--或我?
可是姑姑,你記得嗎?我小時候曾經問過你,為什麼特別疼我?海平、海奇,甚至當時人見人愛的海澄,你對他們也都只是普通情分,為什麼只有我,你特別關心,特別疼惜,特別寵愛?那時候你並沒有回答我,可是現在我忽然明白了。
姑姑,是不是因為我和楊年齡相近的關係?因為我跟他年紀一般,所以你在潛意識中移情於我,特別珍愛我,因為你潛意識裡覺得對不起那個被你拋棄的小孩……
忘了過去吧,姑姑,雖然很多事情不是時間可以沖淡的,但這並不是你的錯,也不是楊的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