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瞬間神色黯然,搖了搖頭。
「怎麼,你不答應?」雅眠頗感詫異。
「我不是不想答應,而是……不可能。」小小聲道。
「什麼不可能?你給我老實點!」防止對方有詐,雅眠手中的短劍再逼近幾分。
「你真要見雪菁郡主嗎?」少女不由得抽泣起來,「她……她就在那簾子後面,你自己進去吧。」
簾後有人嗎?雅眠愕然抬眸。
憑她靈敏的聽力,居然察覺不到簾後有一絲人氣。一種恐怖的感覺忽然爬上她的心頭,使得她全身一陣發毛,一個箭步衝至簾邊,薄紗一掀——彷彿一桶冰水從頭淋到她的腳跟,讓她凍在原地。
簾後什麼也沒有,只有一塊祭奠死人的靈牌,在燭火的襯映下,她赫然看到「雪菁」兩個字。
腦海一片混亂,盯著這兩個並不難懂的字眼呆愣半響,似乎不能明白它的含義。
「她已經去世很久了。」一個聲音自她耳後響起,驚得她驀然回首。
聞人龍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走進這方空間,輕揮衣袖,打發那冒充雪菁的少女默默退下,逕自踱到雅眠身側,以指尖輕拭靈牌上的灰塵。
「她死了?」雅眠難以置信地呢喃,「什麼時候的事?怎麼我從來沒聽說過?」
「其實在我跟她成親以前,她就去了。」聞人龍澀澀一笑。
「什麼?!」這話更讓她錯愕,「你是說……你們根本沒有成親?」
「不,」輕聲糾正她,「應該說,我跟一個靈牌成了親。」
雅眠此刻像是失了聲,再也問不出話來。
「那一年我來到京城,本想有一番做為,可惜京城不比他處,在這兒凡事都要講究與達官權貴的關係,所以任憑我有萬貫金錢,也施展不開。」聞人龍用一種非常平靜的語調向她述說往事。
這些謎一般的往事,她千方百計想打聽的,沒想到,卻是在這樣詭異的情景之下真相大白。
「我在榮興街買了一座小小的宅院,悉心等候機會,期間也用了不少手段結識一些達官權貴,可惜他們只在吃喝玩樂的時候應酬我一下,談到正事卻沒有一個人願意助我一臂之力。我給自己三年的時間,我對自己說,如果三年後,事情仍舊沒有進展,我將返回辰山。」
原來,他也曾想過與她長相廝守,可惜這是在他無所做為的前提之下的想法。她,只是一個替補而已。
「就在我快要心灰意冷的時候,義山王府忽然派人來請我,說是義山親王與我有要事相談。我感到十分詫異,因為我與義山親王素無瓜葛,他會有什麼事情跟我商量?
「懷著疑問,我來到王府,一進門,整個人都驚呆了,整個王府掛滿了白綢,還有紙紮的白色燈籠,彷彿有誰去世了一般。義山親王面容憔悴,引我至一處僻靜的水閣,摒退所有人,這才對我開口。」
「他說,雪菁郡主那年從揚州回京後,一直在他和王妃面前提起我,所以他很早就知道有我這個人存在。我入京之後,四處疏通關係,籠絡權貴,一舉一動,皆被他看在眼裡。他說,他可以幫我達成步入仕途的心願,甚至可以把我舉薦到太后的身邊,但我必須幫他一個忙。」
「他……要你娶雪菁?」思緒一片混亂,但雅眠仍舊可以猜出這個謎底。
「對,」聞人龍微微頷首,「他一開口,我也猜到了。」
「當時雪菁已經去世了?」否則王府裡扎那麼多白燈籠做什麼?
「對。」
「那他要你這個假女婿,有什麼用呢?」
「用來安慰他的妻子。」聞人龍的嘴角泛起一絲苦澀,「因為雪菁重病死去,義山王妃的瘋病又犯了,義山親王一方面找了個與雪菁容貌相似的女子來頂替,天天到王妃床前隔著紗簾請安。
另一方面,為了證明女兒仍然還活著,打算為她舉辦一場隆重浩大的婚禮,他甚至沒有把女兒死亡之事稟告宮中,他要讓世人都以為雪菁仍然健在,而且,很快就要跟一個如意郎君共結連理,過著幸福美滿的生活……」
「你……答應了?」雅眠聽見自己的聲音像風中的殘葉一般打顫。
「為了我心中的大計,我不得不答應。」聞人龍淡淡地答。
「你心中的大計?到底什麼是你心中的大計?你得到的東西還不夠多嗎?你還要什麼?!」她終於忍不住逼問。
「天下。」這一次,他簡潔有力地道出他的心思,「我要得到的,是天下!」
「你瘋了!」
她深愛過的男子,居然有如此野心,為什麼從前她都沒有察覺到?
她一直以為他是那個陪著她玩樂的小哥哥,會哄她開心的小哥哥,沒想到,卻是一隻棲伏在身邊的猛獸,有著猙獰的野心。
奸像有一根棒子重捶她的心,忽然她蹲在地上,放聲地哭,不是啜泣,不是哽咽,而是放聲大哭。
好久沒有這樣的宣洩,一向克制的她,從不允許自己有這樣激動的情緒,但此時此刻,她再也忍不住了。
她痛哭,她難過,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他。
那個曾經在她心中完美無缺的男子,居然淪落到今天這樣的地步,為了虛無縹緲的權勢,放棄了尋常人該有的幸福,日夜陪著一尊恐怖的靈牌,把亡魂當成自己的愛妻……這太可憐!
彷彿一件本來美好的東西,在她面前瞬間幻化為微塵,灰飛煙滅,那種心痛,難以言喻。
而此刻,她除了哭泣,無能為力。
*** *** ***
離開王府,天地蒼茫,雅眠忽然發現自己無處可去。現在她真的變成了一個無依無靠的可憐人,本來還有師父,還有他……後來失去了他,支撐她的還有怨恨。
可現在,還有什麼?
就連那一點點恨,也隨著真相大白而煙消雲散。
現在在她心中,他只是一個可憐之徒,無法再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