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著林蔭小道緩緩前行,這是入住王府後的第一個早晨,她沒有辦法在道觀裡安心待著,煩亂的心事讓她四處遊走。
忽然,她聽到一陣笑聲。
從叢林後面傳出,是屬於女子銀鈐般的聲音。
雅眠不由得站定,往聲音的方向望去。遠遠的,隔著一汪湖水,在碧波之上,亭閣之中,隱約有兩個人影,正在悠閒垂釣。
雖然看不清眉目,但其中一個背影,一望便知是聞人龍。她對他太熟悉了,就算他化成灰也認得出來。
至於另一人,華美長裙曳地、烏髮盤繞的妙齡女子,應該是郡主吧。
不是說郡主的身子不好嗎?但聽那笑聲,倒是健康爽朗,完全不像個病人。
呵呵,誰知道呢,或許嫁了如意郎君,再重的病也會隨之消失無蹤。
雅眠就站在岸邊,呆呆凝望著那對其樂融融的夫妻,腳下像生了根一般,哪怕心裡再多黥痛,也無法移動雙腳半步。
她一直想親眼看看他婚後的生活,如今終於得以一見,原來比她想像中的,更令她難過。
她覺得體力不支,不由得靠著身邊的花架子,一隻手緊緊攥住一朵花兒,生怕自己暈倒。
「仙姑?」耳際傳來一聲驚呼,她循聲望去。
只見管事嬤嬤從林蔭路上奔來,滿面驚恐。
「出什麼事了?」難道是王妃又犯病了?
「仙姑……」管事嬤嬤奔到她身邊,一把將她的手從花架上推開,「小心點,別傷了這些花兒。」
這些花是什麼名貴品種嗎?不過是朝顏花罷了,藍藍紫紫的點綴在綠葉之間,普通得很。就算她無意中傷了其中一朵,也不必如此大驚小怪吧?
「這些花可是咱們郡馬爺的寶貝呢。」管事嬤嬤解釋,「他總是親手澆灌,不容別人碰一下的。」
「郡馬爺的寶貝?」聞人龍什麼時候愛趄花來了?
「對啊,聽說是因為咱們郡主喜歡。」管事嬤嬤笑說。
原來如此。雅眠望著這藍紫繽紛的綠牆,只覺得一陣刺目。
曾經,朝顏花是她的最愛,小時候在宮裡的時候,她總命下人早早地採擷,擺在她的寢室裡……但此刻,不知為何,她覺得這花朵的長相忽然變得可惡猙獰至極。
「嬤嬤,不知我能否討幾朵花,拿回道觀擺設呢?這朝顏花汲取一日之朝氣,若擺在道觀裡,定能助長修行,增加法力。」她信口道。
心裡倏地竄起一個古怪念頭,像是惡作劇,又像是試探。
她倒要看看,他捨不捨得把郡主心愛的東西給她,看看在他心中,她到底還剩幾分地位。
「這……」管事嬤嬤面露難色,「恐怕老身難以做主。」
「郡主和郡馬似乎就在水中央垂釣呢,」雅眠朝湖心一指,「煩請嬤嬤前去問一聲。」
「好吧。」管事嬤嬤歎一口氣, 「仙姑如果真的喜歡,老身就代為請示一下,不過如果不成……」
「當然也怪不得嬤嬤。」雅眠笑盈盈地回道。惟有她自己知道,在這笑容下,隱藏著不安。
只見老婦蹣跚地前去。她背轉過身,故意不看湖中央發生的一切,心中仍懷抱一絲希望。
不一會兒,老婦的腳步聲再次自耳後響趄,雅眠緩緩回頭,期待看似普通卻義意非凡的答案。
「仙姑……」一看老婦那難以開口的模樣,就知道事情非她所願。「真是對不住,郡馬爺說了,這花兒不能隨便送人。」
「就算送給我,也不行嗎?」她聽見自己凝噎的聲音。
「真的對不住。」管事嬤嬤滿臉不好意思。
忽然,又是一陣笑聲自湖泊處傳來。她禁不住遠眺,看到聞人龍正釣起一條大魚,而郡主則在一旁拍手叫好。
他知道自己就站在岸邊看著他嗎?
肯定是知道的。然而,他連瞧也不瞧這邊一眼,只顧陪伴嬌妻玩樂,甚至連小小一朵普通的花兒也不肯施捨她。
與她素無瓜葛的管事嬤嬤尚知顧及她的感受,他卻神情自若,與愛妻說說笑笑,逍遙之極。
這樣的男子,如果心裡對她還有一點點眷戀,那才叫見鬼!
*** *** ***
他一直顧及郡主比較多,哪怕在多年前第一次與郡主見面之時,亦是如此。
現在想想,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一見鍾情?
雅眠記得那一年,每逢月中,聞人龍便會派轎子接她下山,帶她四處遊玩。
從小無依無靠、孤獨寂寞的她,覺得這是人生中最美好的時光,因為聞人龍的到來給她一種安定感,讓她的心不再飄零無依。
那是三月的某一天,她隨著聞人龍來到揚州。他說三月的揚州有一聞名天下的美景,一定要帶她來看看。
所謂美景指的是柳絮紛飛。
果然,站在河堤上,看著雪花般的點點飛絮輕盈落在衣間,彷彿整個天地都在她展開衣袖,迎風而立,覺得自己就像一個翮翮起舞的仙子。直到今天,每次回憶起這場情景,似乎還可以隱約聞到當時河邊青草的氣息。
他們就是在揚州城裡遇到了郡主。本來可以完美無缺的回憶,卻埋下了一絲陰影。
雅眠第一次見到郡主,就猜到她身份不凡。
當時她與聞人龍沿著河堤,緩緩朝繁華鬧市中走去,一路瀏覽街邊商舖,若是遇上感興趣的玩意,便駐足停留。
其實,主要是她被那些花兒粉兒、綾羅綢緞吸引,買了這樣又想要那樣,聞人龍不過在一旁笑咪咪陪著她而已。
但當他們路過一處鐵鋪時,聞人龍卻忽然難以挪動步子,目光直盯著一把短小風刀,久久不語。
「怎麼了?」雅眠順著他的目光望去,覺得眼熟。這把佩刀的模樣她曾經見過,似乎是許多年前,還在故國的宮裡,聞人龍有一把類似的佩刀。
「的確長得很像。」她踱到聞人龍的身邊,輕聲說。
「不是像,」聲音裡忽然積滿了酸楚,「就是同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