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最重要的是,因為從小被接送慣了,趙湘柔的方向感是有名的爛。山上這麼暗,山路轉彎又多,隨便轉個彎說不定就進了陌生的社區,想到她一個人半夜在路上晃蕩,找不到回家的路……厲文顥光想就心疼。
沒辦法,真的拿她沒辦法。
在途中,趙湘柔還是繼續打電話找羅可茵,只是手機一直沒人接。她的表情越來越凝重,一股難以解釋的衝動,讓她無法就這樣罷休。
別人就算了,她不能不搞清楚摯友羅可茵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到了羅家附近,遠遠就看見花木扶疏間的一棟日式平房,隱沒在濃綠的大樹之後。暗暗的,似乎沒有開燈,不仔細看,根本就會錯過。
車子速度放慢,在碎石鋪成的小路上壓出沙沙的聲響,從羅家門口慢慢滑行過去,車內兩人一起盯著沐浴在黑暗中的舊宅。
「好像沒人。」
「不可能。」趙湘柔困惑地伸長脖子猛看,一面喃喃自語:「會不會是在飯店那邊?她有時會過去幫忙……」
羅家經營的溫泉飯店在山的另一面,還要再開一段路才會到。厲文顥正在考慮該怎麼勸阻時,對面來了一輛車,車燈刺得他們差點睜不開眼。
會車之後,厲文顥開口。「現在真的晚了,有什麼事,明天再——」
「停車!快停車!」
突然的尖叫讓厲文顥嚇了一跳,猛力踩下煞車。幸好速度不快,加上車子性能好,立刻就在僻靜山路上停穩了。
趙湘柔握住門把的手開始發抖。她死命盯著後視鏡,猶豫著,不知道要不要開車門。
剛剛錯身而過的,是她父親的名貴保時捷休旅車。這個顏色、這個車款,在台灣並不多見,很難錯認。此刻正停在羅家門口。
像是有第六感,趙湘柔已經強烈感覺到事有蹊蹺。這兒根本就不是她父親會經過的地方,到哪兒都不順路,這個時間在這裡出現,大大的古怪。
從車上下來的人影更坐實了她的壞預感。果然是她父親。穿著深色的長風衣,姿態瀟灑帥氣,由背影完全看不出已經年過半百。
另一邊,下來的是……
「可茵?!」趙湘柔大驚回頭,掩住了嘴。
怎麼會這樣?!她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夜色中,其實根本看不清楚兩人的表情,但從他們站在門口交談的姿態看來,對彼此絕對不陌生。
她的父親與她的好友,為什麼會一起出現又這麼熟稔?她非常確定這是最近才發生的事。難堪就在這裡。這段時間她一直待在台灣,也就是說,這件事在她眼前發生,她卻毫無所覺。
她父親正低頭。那姿勢太清楚了,是個晚安道別吻。很紳士的。
落在她多年好友的臉頰上。
「厲文顥,你看。」會這樣連名帶姓叫他,事情就真的很嚴重了。厲文顥焦慮地轉頭看看不該在這出現的董事長,又回頭望著滿臉不解的趙湘柔。
趙湘柔一抬頭,猛眨了兩下眼。若沒看錯的話,厲文顥一點也不訝異,只是滿懷憂慮地看著她。
這只代表了一件事——他早就知道了。
她不確定是哪一樁的打擊比較猛烈,只知道自己像是被一桶冰水從頭淋了下來,寒徹骨髓。
開口,聲音卻又細又柔。「你知道?卻沒有告訴我?」
「湘柔,你先聽我說。」
厲文顥這輩子還沒這麼慌亂過,腦筋一片空白,舌頭像是被黏住了,根本無法自由運用。就連他獨自赴美在海關被盤查、在異國的黑人區迷路找不到方向、碩士畢業口試被輪番炮轟提問時,都沒有此刻來得緊張。
他伸手去握她的手,他需要碰觸她。一面搜索枯腸,試圖解釋。「據我所知,因為你前一陣子忙著幫程思婕,又忙著找自己的工作,有段時間讓董事長很擔心:因為都見不著你,所以他找羅小姐詢問,也許是因為這樣……」
趙湘柔搖頭,美麗長髮晃蕩出波浪。「不要。」
「什麼?」
「不要又把責任推到別人身上。至少,這一次不要。」她絕望地說:「連我的好朋友都不放過,實在太過火了。我……沒辦法原諒。」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那我下去問個清楚。」嬌顏慘淡,血色盡失,趙湘柔整個人失去了平日燦爛奪目的光采。她再度握住門把,準備下車。
「你先答應我,不要太衝動。」厲文顥握緊她的纖腕,加重語氣。
她沒有回答。自相識以來,第一次甩開他的手,逕自開門下車。
厲文顥隨即跟著下車,緊跟在後。
聽見開關車門聲,在門口的兩人回頭看了過來。四人一照面,都愣住了。
趙董事長的手本來還握著羅可茵的,此刻才慌忙地放開。
剎那之間,夜色突然變得無比沉重;沉默,也像是灌了鉛一樣,往他們壓下來。這座名山的海拔高度頓時增加好多,讓人覺得空氣稀薄,喘不過氣。
趙湘柔真的喘不過氣。一口氣堵在喉頭,快要窒息。
*** *** ***
眼見了,她還是無法相信。整個場景太過荒謬,銜接不上。
趙湘柔安靜地站在車邊,望著不遠處的兩人,加上她身旁的厲文顥,這三個該是跟她最親的人,此刻卻讓她覺得距離如此遙遠。
「柔柔,你們怎麼來了?」趙董事長薑是老的辣,率先恢復正常,他深深看了厲文顥一眼,眼神裡帶著責備,似乎在怪他沒陪好大小姐。
張開口,趙湘柔卻像是啞了,發不出聲音,無法回答。
有試過看全世界在自己面前崩毀的情景嗎?差不多就是這樣。
自己的父親,趙湘柔看得一清二楚;騷包的昂貴休旅車,一向是趙董要把年輕妹妹時的「戰車」;雖然很紳士,也沒有太過分親熱,但姿態、神色完全無誤,就是一隻花蝴蝶在展現自身魅力,努力要把對方迷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