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走回旅館的途中,自告奮勇要陪她欣賞巴黎、要請她喝咖啡、要與她談談畢卡索、問她從哪裡來、又往哪兒去的各式各樣搭訕者不斷出現。美麗、神秘又帶點憂鬱的東方美女讓太多人注目,試圖一親芳澤。趙湘柔到後來被煩到只簡單回答「不會法文」,或乾脆猛搖頭當作回應。
她從來不缺自告奮勇的陪伴者,只是,她只讓特定的某些人接近。
如此小心,還是難免心碎神傷。
她走回了旅館。一轉進巷子,就可看見旅館門口的石階,兩旁插掛著飄揚的旗子。翻飛的斑斕旗幟下,有人坐在石階上,腳邊放著簡便的黑色行李。
那人抬頭,一雙單眼皮的澄澈眼眸定定望著她,深黑色眼瞳彷彿映出她孤寂的倒影。
「你來做什麼?」趙湘柔站定,隔得遠遠的問。
「來接你回家。」他說。
趙湘柔看著他,猜他應是剛下飛機就過來了。長途飛行之後,他面有倦色,下巴的鬍渣又長出來了,略帶憔悴的俊男好看得令人心軟。趙湘柔的心完全不由自主,軟成了一片溫柔的水。
「你欺騙我,你幫著別人隱瞞我。」她清清喉嚨,死命壓抑住想要過去緊緊擁抱他的衝動,平靜地說:「我還沒有原諒你。我還在生氣。」
「我知道。」厲文顥也一樣平靜,好像在講別人的事似的。「你的心情一定很差。我讓你盡情發洩吧。」
如是,他們在巴黎度過了火熱而荒誕的三天。
*** *** ***
下午,當陽光破雲而出之際,溫度略有回升。
他們在河邊隨便找了家咖啡店就坐了。厲文顥特地繞去買了一袋Pier reHerme的Macaron小圓酥餅,以及她心愛的Macaron Emotion Ispahan,從香酥外皮到內包的鮮奶油餡都有玫瑰的香氣,還鑲了一圈又酸又甜的覆盆子,配上熱燙的香醇咖啡,是令人為之深深沉醉的人間美味。
像是謙卑的臣子,將貢品呈現到高貴公主面前。公主欣然接過,一口一口享受著,一直不開朗的小臉,至今終於展顏;在甜美滋味中,露出戀愛中人特有的夢幻表情。
咖啡、甜點的香味中,他忍不住俯過身,親吻公主。
他們的吻中,有著咖啡的苦、玫瑰的香氣,還有奶油與糖的甜味。她品嚐甜點,他則品嚐她。久久,都捨不得分離。
「度蜜月?」鄰座的老太太友善地攀談詢問,笑得一臉慈祥皺紋。
厲文顥沒有回答,含笑凝望咬著唇、猶豫不語的大小姐。懂法文的小姐支吾了半天,才吞吞吐吐說:「不……不是。」
「那就是熱戀了。」老太太恍然,笑看這一對年輕的情侶。「好好享受,巴黎是屬於你們的。」
「我們?」趙湘柔忍不住反問:「您的意思是,觀光客?」
法國老太太笑出聲來。「是情人啊。巴黎是屬於情人的。我和我先生,在巴黎談了五十年的戀愛呢。」
趙湘柔沒有問老太太的先生如今安在,為何此刻她在咖啡館獨坐。有些時候,不問才是一種禮貌。華發老太太臉上煥發如初戀少女的光芒,令趙湘柔為之心折。
那是她嚮往的一切。她希望每對情人都能攜手到白頭,堅貞專注,不離不棄,但難堪的是如此願望終究是夢幻,只是不切實際的想像。
沒有一種愛情是純粹而永恆的。望著近在咫尺、從未遠離的那張俊臉,趙湘柔還是無法說服自己大膽相信。
然而她即使再不肯正視,他還是來了。此刻正在她面前。
「我還沒有原諒你。」她低低說著。彷彿這樣,就能保護好自己的心不被傷害,就能守住最後一道抵禦的防線。
厲文顥微笑,好看的濃眉揚起。
「那些,等回台灣再談吧。」他溫和地說:「這幾天,只要好好享受屬於我們的巴黎就好,可以嗎?」
她瞇細眼,狐疑地瞄他。「你聽得懂法文?聽懂我們剛剛在說什麼?」
厲文顥笑得更無辜了。「怎麼可能呢?」
她還是盯著他不放。這人心機深沉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現在又在打什麼算盤、葫蘆裡賣什麼藥?
「你又皺眉了。」他輕揉著她細緻眉心,然後以唇代指,親吻她光潔的額頭,語氣好低、好溫柔。「你心情不好,出差又累,就不能放鬆幾天,把一切都暫時拋開嗎?我會陪著你。」
那樣的語氣、那樣的親匿……如此熟悉。趙湘柔恍惚想起,在他們第一次「酒後亂性」之後,厲文顥也曾經像這樣……
之後,被她悍然抹殺掉一切,死不認帳,執意要維持以前如兄弟、親人般的關係:但死命抗拒也好,不肯面對現實也好,事實擺在眼前,厲文顥已經讓她習慣了他的存在。
因為太習慣,也因為他總是在,所以沒有領悟到這個事實。
好賊啊……什麼時候變成這樣的?
夜深的時候,她在他懷裡。
他的身材是這幾年精心鍛煉過的。被他抱住時,那難以呼吸的窒息感原來是因為這個原因。
「這是腹肌嗎?」小手撫過他堅硬平坦的腹部,嗓音聽起來卻悶悶的。
「是。」厲文顥失笑,按住那不甚安分的纖手。「你不喜歡?」
「也不是。」她還是悶悶的。「只是覺得……有點奇怪而已。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當然不是。以前他是個胖子。
「如果不是認識你這麼久,我會懷疑你根本是冒充的。」她嘀咕著。「才幾年的時間,就一個變成半個,哪有這種事。」
「怎麼會?我身上有肥胖紋可以證明,確實是我本人。」他說。
當趙湘柔硬是要看、甚至伸手探索時,厲文顥再度抓住她的手,還不安地挪動精瘦身軀。這麼一動,趙湘柔發現了新大陸——
「你怕癢?」她撐起身子想要看他,還故意去摸他的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