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父母呢?」
「住在我媽台南鄉下的老家,那是她名下的唯一財產,值不了多少錢,債權人要了也沒意思,所以保留了下來。」
「噢……要買回這棟房子,不容易吧?」她遲疑地說。
「那當然,不過有夢總是好的,我還年輕,一定有機會。」他樂觀地笑。
「嗯,」她跟著用力點頭,「那房子終究是你的,我看得出來。」
「喔?怎麼說?」她無條件地配合令他失笑。
「你從小在那裡吃喝拉撒睡啊!我看過一篇文章,說房子其實也有記憶,它的記憶裡滿滿都是你,不會接受別人的,所以你一定可以把它要回來。而且那棵樹還在,你弄斷過它的手,它忘都忘不了,日夜等著你回去,也許動不動就落葉,搞得那家人煩死了,我想不用多少年,你就能搬回去住了,對不對?」
他默不作聲,抬手撫摸她的頰。她這番話真把他當作成凱強一樣哄啊!
但是聽了如此窩心、如此快慰,仔細思量,那場人生的大變故之後有任何值得稱慶的,那就是他變得堅韌無比,以及,他遇見了她。
「對,到時我們就一起住在有露台的那間房,我的房間不小喔,你也可以爬爬看那棵樹,很好玩的。」他也回應得興高采烈。
她抿著嘴笑,他將她納進了他的人生計劃裡了?
「到時候成凱強就不需要我們照顧了,我也不必住進去了。」
「誰說的?」他沉下臉。「夫妻不住一起怎麼像話!」
她別過臉,胸口脹得滿滿的,又甜又想掉淚。她很久沒有掉淚了,那代表著她有許久沒有感受過愛了,現在,就要真實去愛了嗎?
他從後摟住她的腰,親吻她的頸側,慢慢地說:「高三下半年開始,一切都變了,常來往的親友聽到風聲,漸漸冷淡不往來了;班上同學受到父母影響,交情再也不比以往,男生還能維持表面的禮貌,女生呢,大半都躲得遠遠的,如果有大膽要求交往的,一定是別班不知情的傻瓜。那段時間,才深刻感覺到,沒有永遠順遂的人生,沒有永遠的人:
永遠的事,所有為了吸引艷羨、維持形象的努力,根本是白忙一場,可笑極了。茵茵,我喜歡你,你就是你,我不需要費神猜測私底下的你是什麼樣的你,你讓我安心。」
她偏頭注視他。這原來是他所謂討厭女生的真正緣起吧?他們相遇時,他一無所有,她卻不離不棄,真正進入了實際的生活,未有粉飾過的假面。
他不在意她的素顏、她的隨性,他要的是她的真性情、生活裡培養起來的信任,而非美麗卻不堪一擊的脆弱表象,這就是他喜歡她的真巫原因吧。
她回吻丁他一下,「我也喜歡你,你就是你,你很努力生活,對那小子也很好,雖然你有時很邁遏,面也煮得很差,地拖得一團糟,鬍子都不刮,可是真沒辦法,我就是喜歡你。」
「那太好了,」他聽完放開她,發動引擎,打檔。「我們快點回去吧!」
「怎麼突然這麼急啊?」她話還沒說完呢,關於她的一切。
「我喜歡你,你也喜歡我,那就表示今晚你可以讓我更進一步了。」
她傻眼了幾秒,才恍悟他的話,發窘地捶了他一拳,「你想得美!」
他仰頭放聲大笑,笑聲振蕩了車廂內的空氣,和她的心。
她非常慶幸自己一文不名,在這種冠蓋雲集、溢香鬢影的場合裡,不必一路忙著社交,不需注意裙子歪了沒、頭髮亂了沒、鞋子和皮包搭不搭調,總之,鎂光燈自動略過她,投射在那她百分之九十認不出個名堂來的主角身上。
飯店開幕式已結束,地下一樓宴會廳歡樂氣氛正盛,她來的正是時候。
左右兩手皆各捧一個圓盤,不花十分鐘,只繞了豐富的食檔半圈便堆積如小山,找個地方佯裝吃了幾口,在桌底俐落地完成打包,放進帆布背袋,起身再繞另一個半圈食檔,重新填滿兩個盤子,再度以相同程序完成打包。她心情良好地走出宴會廳,此行的次要目的圓滿達成,接下來,她要朝主要目標邁進。
在大廳電梯前等候,低調地注視電梯燈號,不隨便東張西望,即便如此,還是有人熱絡地環上她的肩,情緒高昂地喚她:「茵茵,你終於來了!」
「嗨!」她勉強擠出笑容,一邊把帆布包藏在身後。「是啊,我錯過了開幕式,沒參與你的重要時刻。」
據說新飯店未來將由林啟聖接掌經營,走馬上任之前先由兩位老幹部輔佐進入狀況,今天照理說他應該走不開,所以她才大膽地在大廳現身,沒有躲躲藏藏走樓梯。
「不是我,是我父親的重要時刻,我只是配角,和媒體打過照面就可以閃人了。你呢?還沒吃過吧?我陪你一道到地下樓去。」他略推著她的背,身體挨得有些近,輕而易舉嗅聞到從背包逸出隱約的食物香氣,他非常訝異,脫口而出:「你已經打包了?陳紹凡沒來嗎?」
「沒、沒來,他絕不會來的。」她紅著臉,斬釘截鐵地斷言,「他對這種場合沒興趣。」
「是嗎?那太可惜了,奉來想和他敘敘舊的。」
「敘舊?」一面之緣能稱為「敘舊」?
「茵茵,看來你真的不太瞭解他啊!我稍微查了一下,我的印象果然沒錯,他是高我們一屆的學長,當年是游泳校隊,不少女生喜歡他的,你完全不記得嗎?」林啟聖對她的低等辨識力頗感訝異。
她呆視著他,不知如何做出回應。高中三年籠罩在愁雲慘霧中的她,有著輕度近視,低調又離群,列入觀察的視力範圍不超過三公尺,公立學校班級數眾多,別說高一屆的學長,她連同班同學也非個個熟稔,校刊到手隨意過目便拋進廢紙箱,她不好意思說,其實校長的名字她也記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