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靜凝著她,終於懂了。
回到家,整夜無法成眠,孟行慎在門庭前呆坐到天亮。
清晨值班回來的關梓修,經過小路,看見靠坐在門沿神情空泛的他,奇怪地上前問了句:「怎麼了?」
由恍惚中回神,他仰望那張關懷俯視的臉孔,輕輕問了句:「梓修,我和她——是不是真的那麼不合適?」
關梓修微愕,不能想像這句話是出自於他口中。「我以為你從不自卑。」
他們同齡,又是鄰居,一路同班到國中畢業。他表現優異,孟行慎成績平平,兩人一直是最鮮明的對比,親友鄰里總會拿來說嘴。
後來,他與梓韻戀愛,梓韻也是那種美麗聰慧、出色亮眼的人,旁人的評論也從沒斷過,但梓韻一向自主,知道自己在做什麼,行慎亦然。
他從沒見過孟行慎如此介意那種差距,覺得自己不如人,他活得恬適自在。
他清楚自己的定位,求學不是他的長才與最佳發展,也不強求;因為是養子,貼心早熟、懂得感恩,也因為阿水伯四十來歲才收養了他,他不願造成養父母的負擔,十六歲就半工半讀,計劃創業,想讓父母享清福,回報親恩。
成就這種事,該怎麼說呢?孟行慎沒有讀很多書,但是他務實沉穩,懂得的為人處事道理不比任何人少,他從來就不覺得,孟行慎有哪裡比他差。
可是今天,他卻問了這樣一句話。
「是姜若瑤?」他覺得自己配不上她?
「不可否認,我們之間的差異……是真的太大。」
她是受過高等教育的人,聰明、有良好的氣質與談吐,他卻只有高職畢業,只知道用勞力換取收穫。她是都市粉領新貴,他可能一輩子就是守著小小的小吃店,奉養父母,一輩子難再有更了不起的成就了。她是他見過最美麗的女子,他其實知道她的出現讓鎮上多少未婚男子心思浮動,而他,生得太平凡,不醜,也沒人說過他好看,見過了也不一定會特別記住。
配不上的,那麼平凡的自己,沒有一點配得上她。
以前,只是覺得不適合,坦然接受;現在卻覺得……不配,心會痛。
關梓修皺眉。「是她介意?還是你介意?」如果姜若瑤是這麼膚淺的女人,那不要也罷,她配不上孟行慎。
「我不知道……」只是頭一回,那麼清楚地意識到,兩人的氣質、條件差異原來那麼大,她是都市粉領新貴,很多事,就變得不能做了……
接近中午時,他才接到姜若瑤來電,動身前往。
「都整理好了?」他問。
「嗯。」
他替她提行李,到外頭先發動機車,卻發現剛剛還好好的機車,數分鐘後很詭異地完全沒動靜。
抬眼不經意瞥見那道路過的身影,他揚聲喊:「梓齊,你來得正好,我機車有點問題,麻煩幫個忙。」
關梓齊回身,很認真地問:「你不覺得不太對勁嗎?」
「好像是。」點頭認同。壞得有點離奇。
「那你要不要問問,是誰搞的鬼?」
「誰?」
「我。」答得很乾脆。
「……當我沒說。」他拿起手機另外撥號。「全叔,你今天有開店嗎?我機車——」
「沒空!」
孟行慎無法置信地瞪著手機。
什麼情形?他居然被掛電話?
他改撥員工的電話。「阿峰,能不能跟你借個機車,我——」
「不借!」又掛斷。
關梓齊聳聳肩,回他一記愛莫能助的表情,瀟灑走人。
「……」他與姜若瑤面面相覷。
「對不起,我不知道他們會這樣。」
「沒關係,我自己等公車就行了。」
他先她一步提起行李。「我陪你一起去。」
姜若瑤趕緊跟上去,才剛走出路口,一輛腳踏車朝她迎面而來,她閃避不及,擦撞了下,跌坐地面。
孟行慎臉色一變,上前察看。「若瑤,有沒有怎樣?」
「我……」她皺眉,手扶在腰側。「好痛。」
腳踏車上的宜臻聳聳肩,用一點懺悔誠意都沒有的口氣說著道歉詞:「唉呀,真不好意思,一定是閃到腰了啦,若瑤姊,你要不要再留下來休養幾天——」
孟行慎氣極,面色一沉。「你們夠了沒有!連這種事都做得出來,懷孕的人禁得起你這樣撞嗎?!」
此話一出,宜臻傻眼,若瑤也愣住。
「我不知道……我們只是……想替你留下若瑤姊……」並不知道她懷孕了啊。
「她心不在這裡,想走誰留得住!」那又何必勉強?何必為難她?
從沒見老闆發過這麼大的火,宜臻嚇得當場傻住了。
孟行慎臉色很難看,急忙撥打手機。「梓修,你在不在家?麻煩你——」
「並不想。」
「我是要送她去醫院!拜託!」
另一頭安靜了一秒。「我馬上到。」
*** *** ***
緊急開車送醫後,情況穩定下來,但是暫時還無法移動,必須在病床上安胎二天。
孟行慎剛被她趕回家,而她盯著天花板發呆。
上班前,關梓修先繞到婦產科來探望她。
「你還好嗎?」
她回以友善的微笑。「沒事。」
關梓修靜默了下,覺得自己有必要解釋。「阿嬌姨看到你在收行李,通知大家,我也沒想到他們連這種手段都做得出來。」
她苦笑。「沒關係,至少我知道你們有多團結了。」
關梓修看她一眼,確定裡頭並沒有嘲弄或不悅,才又接續。「你說要走,阿慎心情很不好,我不明白你為什麼走得那麼堅決,真的是因為他配不上你嗎?」
「不是配不配的問題,感情這種事……」她頓了頓,回視他。「我以為你心裡應該比我還清楚,他真正想要的,是獨一無二的我嗎?還是找尋你妹妹的殘影?」
她知道了?!
關梓修恍然明白,她也是個驕傲的人,寧要唯一,否則便全盤捨棄,沒有模糊地帶。
「阿慎……」想解釋,卻發現自己無從辯解。「我無法為他的感情世界背書,他太低調內斂,心事旁人從來沒懂過。也許他曾經很愛梓韻、或許他至今無法忘情、也或許真像你說的,他是在你身上找尋梓韻的影子,但是,有一點至少我可以完全肯定,那就是——你肚子裡有他的孩子,這對他的意義比任何女人都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