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欠她好多。
趕到醫院時,她剛開完刀,醫生這回連罵都懶得罵他,只冷冷地說了一句:「現在才來。你知不知道她流了多少血?」
這一句話,比任何責罵都還要讓他痛上千倍。
看到她一個人孤零零躺在手術台上,完全沒有血色的蒼白臉孔,那一瞬間的感覺——連他都痛恨自己。
他這是什麼父親、什麼男人?說會好好照顧她、照顧孩子,卻讓她一個人忍著痛、流著血來醫院,孤單地面對一切,那時候的她有多恐懼?
心房痛得無法呼吸,他將臉埋在她胸前,不想讓她看見他哭泣的模樣。
「笨蛋,有什麼好哭的?」她柔柔笑斥,掌心輕撫他的發、他的肩。
產後身體太虛弱,她一直睡睡醒醒,無法關注太多事,但每回醒來他總是在,並且在她可以進食時,親自替她準備調理身體的補品。
直到一天夜裡醒來,發現他瘦了好多……
她想起,另一個為他割腕的女孩也在醫院……料想得到,他必然在兩家醫院間來回奔波。
這段時間,他並不好過,夾在她與另一個她之間,怎麼做都虧欠,他其實也是心力交瘁。
她懂,她真的明白他的痛苦。
那一個她,究竟是怎麼來的,她已經不想去深究,也許是一時的失足、也許在她之前,他就與那女孩有過一段,她沒忘記,他曾說他給過承諾,還在等另一個女孩……
誰才是第三者?誰涉入了誰與誰的世界?再探討已沒有意義,她知道他不會存心騙她、傷害她。
但是那女孩都已經有他的孩子了,還能怎麼處理?
他曾經說過,這個世上他沒什麼親人,得知她懷孕時,他那麼開心、那麼珍惜,為了孩子,就算工作好累、半夜爬起來替她煮宵夜都還帶著傻笑。
他每天一定要趴在她的肚子上和孩子說說話,然後才能安心睡覺……
他……真的很愛、很愛小孩。
這樣,要他怎麼抉擇?
那個女孩肚子裡,同樣也有他捨不去的一塊心頭肉。
他是個把責任感看得那麼重的男人,要他做這種取捨,是難了些。
她不想再為難他了,如果他做不了決定,她來。
出院回家休養後,她打了通電話給琦雯——
「可不可以——來接我?」
那天晚上,她看著嬰兒床上的女兒一整夜。女兒哭了,她哄,尿布濕了,她換,肚子餓了,餵她喝奶……
夜歸的孟行慎一進門,見她在餵奶,上前張臂抱住母女倆,替她托住懷裡的小嬰兒。「不是說不餵母乳了嗎?」
在醫院有一次喂妞妞喝奶,被她亂扯亂咬地弄傷,當下不爽地說再也不餵她喝母乳了。
可是一次又一次,女兒一哭還不是乖乖解開衣扣。
她其實也很寵女兒。
「反正,再喂也沒幾次了……」她低不可聞地輕喃。
「什麼?」他聽得不是很清楚。
她推開他,單手扣好衣扣,將女兒放回嬰兒床。「行慎,這段時間謝謝你的照顧,我不會忘記你。」
蹲身要逗女兒睡的孟行慎怔住,不解地抬眸。「為什麼這麼說?」
她暗暗做了幾次深呼吸,才有辦法把話說出口——
「明天我朋友會來接我。以後,妞妞就交給你了,你……要再找個人一起照顧妞妞也好,我衷心希望,你未來能過得順心如意——」
「你在說什麼!」他驚吼。妞妞不是他們共有的嗎?為什麼要再找人照顧她?她的說法,好像他們父女的未來裡沒有她一樣。
他突然揚高音量,把快睡著的女兒嚇到,放聲大哭。
「你反應不要那麼大,把妞妞嚇哭了。」她看他一眼,伸手抱女兒起來哄。
「若瑤,我不懂你的意思。」他急著追問,心慌、無措,拒絕理解那些話的語意……
「你要小孩,我也替你生下來了,我想不出來我還留下來做什麼。」
留下來做什麼?留在他身邊啊!她是妞妞的媽媽,他最重要的人……
「若瑤,別走,我不能——」心太慌、太痛,失去基本的語言能力。
「行慎。」她輕輕打斷,很平靜地回望他。「在開口以前,想想自己身上背負著什麼,你有多少責任要扛?留我,你承擔得起嗎?」
他承擔得起嗎?
張口欲言,卻發現自己發不出聲音。
他很清楚,那擔子有多沈,連自己都覺得一團混亂的人生,怎麼留她?
「若瑤,我很在乎你——」找不到任何理由,只能低低說出這一句。他真的很在乎她,雖然沒有說出來,但是從她懷孕的那一刻起,他就在心中對自己發誓,要用自己的生命守護她們母女,她感受不出來嗎?
「我知道,但是——」她輕歎。「行慎,我真的好累了,這種日子,我沒辦法再過下去。」
孟行慎啞然,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回想這陣子的生活,一點一滴,他讓她多委屈?守著黑夜到天亮、懷著身孕為店裡的事務忙進忙出,差點連孩子都保不住、出了事還得自己去醫院,躺在冷冰冰的手術台上盼不到他……
他把她留在一個沒有朋友、沒有親人的地方,卻沒有實現對她的承諾,任由她獨自面對這一切。
他到底是用什麼方式在守護她們母女?要他怎麼說得出口,她們比他的生命更重要……
他閉上眼,清淚流淌,心痛、羞愧得無顏為自己辯駁。
捫心自問,他能給她什麼樣的生活品質?留下她,一切還是不會變,他沒有立場留她,更沒有資格要她陪他擔負這些沉重包袱,沒有他,她可以過得更好。
他沉重地點了一下頭。「我尊重你的決定。記得……偶爾給我個電話,可以嗎?」
「好……」
在這裡住了將近一年,姜若瑤只大致收拾了簡單的行李,其他的,都交由他全權處置,該丟、該賣、該怎麼樣,都好。
「房子當初租下來時是你簽的約,房東他——」
「你放心,我會處理。」
「店裡的帳目,都放在五斗櫃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