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要出發了?」石影訝異地睜開眼。
「銀子花得差不多了,再不上路就得到路邊賣藥了。」莫浪平支肘托腮斜倚長榻間,一手拈來杏仁小點往嘴裡放,大口咀嚼著,恍若方才心動不曾發生過一般。
「你究竟是什麼樣的人?」石影趁著仍有幾分酒意時,脫口問道。
「那重要嗎?」莫浪平長眸一抬,看向石影。
「你能救人最重要。」石影定定回望著他。
「吃住重要,富貴榮華亦重要,唯有人命不值幾分錢。」莫浪平冷著一雙眼,凜聲答道。
石影聞言卻搖頭,一對清眸看向莫浪平,較平時朱艷幾分的雙唇一啟。「對你來說,救人其實最重要,不是嗎?你是個好人。」
莫浪平雙眼發直,怔怔地定在原地。
石影言畢,轉身走向屋外。
「咳……」一口糕餅噎在莫浪平喉間,他驟咳得高坐了起來。
他猛拍胸膛,捶著心口,只覺得此處似乎有些不對勁,卻也不想去在意。
自己此生孤寡慣了,過去數年,雖有徒弟隨行在側,可徒弟終究是要回到赫連府的。而他看多了死生,覺得人生也不過就是這麼一回事了,又何必讓石影那句
「你是個好人」動擾了心呢?
只不過,石影竟是第一個對他說這句話的人哪……
第三章
兩個月後,莫浪平與石影持續朝著烏山前進。
沿路行走的道路,雖是驛站必經之地,客棧旅店通常不難覓得。然則前不著村、後不著店之狀況,亦是時而有之。
那時,兩人只能野宿於山穴、草原,抑或山神小廟間。
莫浪平原以為石影會有些不適應,畢竟石影先前所跟隨之赫連長風乃是天下茶商翹楚。石影雖是護衛,飲食衣著卻也勝於許多小富之家公子。
可石影即便夜宿山間,三餐啃食饅頭,從沒喊過一聲苦。若是借住到貧困些農家,石影甚至會主動要求下廚。不消說,那自掏腰包的一餐裡,總是有魚有肉,吃得賓主盡歡。
就算偶爾碰到些不長眼的山賊,也總是在他還沒察覺之間,石影便已出手將人收拾得一乾二淨了。
莫浪平於是發現,少了個徒弟在身邊鬥嘴,多了一個讓人安心的傢伙陪在一旁,感覺真的挺不賴。
而石影又是如何看待這趟旅程呢?
石影原以為莫浪平這一路停停走走,不過是貪玩性子作祟,因此才會沒事便愛四處與人喝酒談天。
只不過,兩人相處時間既久,石影便發現了莫浪平總是每回談話間,不經意地詢問起這附近區域是否曾有過傳染病。又或者,他總能從老者、獵戶之口,聽到一些偏方,然後他便會抄寫下來,準備逐一去探究。
莫浪平似乎是想寫一本醫書,將他這些年所學所見盡錄於其間。
知情了莫浪平有著這般懸壺濟世之心,石影突然發現自己已經開始將他當成一個主子來看待了。
若是身為莫浪平護衛,能讓他更加無後顧之憂地去救人救命,石影發現自己相當樂意盡好這份責任。
這日,他們夜宿於溪旁一處石穴,準備明日一早便要啟程到「林村」察看疫情。
因為大前夜,莫浪平在客棧裡與一名商旅談話時,得知了「林村」正染著虜瘡,死傷難計。
這一晚,石影仍然是在雞啼之前,天色方灰之際便已起身。只不過,石影今日臉色稍微慘澹了些,雙唇也略嫌血色不足。
石影自懷裡取出較之平時多一倍份量的「暖香丸」,以泉水一口吞下。
這身子每個月都得折磨這麼一次,自己習武多年,卻仍斷不了根。幸好,遇見寶姑娘,替自己配了「暖香丸」,否則這段時期總得痛上好幾個時辰,起不了身的。
石影閉目凝神於溪邊靜坐稟氣調憩,待得半個時辰後氣息平穩,這才起身,抽出長劍由緩至快地舞動著。
等到人與劍合而為一,腳步與呼吸同時行進、全身血脈開始變熱之際,石影也漸漸忘記了腹間悶痛。
半個時辰後,石影感覺腦子有些暈眩,便停下腳步。
此時,莫浪平走出石穴,伸了個懶腰後,看了石影一眼。
「你臉色不好,我幫你把脈。」莫浪平修眉一皺,大步定到石影面前說道。
「沒必要。」石影表情一斂,不動聲色地後退一步。
「你那臉色分明是氣血虛耗。」莫浪平眼神一凶,伸手要抓石影手腕。
石影一個旋身,猛退到了十步之外。
「不是說要趕到林村嗎?我看就別浪費時間,現下便出發吧。」石影將發汗手心背於身後。
「把脈只需花費我幾次呼吸時間。」莫浪平一陣頑皮性起,一個箭步逼上前,第二次要去握石影的腕。
「我都說沒必要了!」石影手腕一翻,一個擒拿住莫浪平手腕,身子往下一蹲,自然而然地生出一股力氣往前一推——
咚!
莫浪平屁股著地。
他沈下眉,冷眸如冰地瞪著石影。
「抱歉,我出手太重了。」石影彎身握起莫浪平手腕,將他拉起身,卻避開了他譴責冰眸。
經過這些時間相處,自己多少懂得莫浪平若是開口,便習慣要人順從之個性。
「多少人捧著銀兩想讓我看診,老子都懶得瞄他們一眼,只有你這傢伙不識好歹,明明手指凍得跟冰一樣,卻還……」
「我近來新練一門寒冰掌,每個月有幾日都會身體虛寒。」石影打斷莫浪平說話,倉皇地解釋道。
「身體虛寒?你那臉色分明跟鬼一樣!萬一什麼寒冰掌沒練成,你先升天了,別人豈不笑話我這鬼醫封號,分明就是將人醫成孤魂野鬼,我豈不冤枉?」莫浪平白眼一翻,從薄唇間擠出話來。
石影聞言,先是瞪大眼,繼而忍俊不禁地笑出聲來。一對清冷眸子亦隨著唇角笑意上揚而微瞇起,如同荷花花苞正欲輕綻時般雅致動人。
莫浪平不自覺地朝石影靠近一步,深吸了口氣,果然又讓他聞到了那股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