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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為了翌日納妾的準備,項沛棠沒再往外跑,府裡也多了兩、三個臨時請來的工人整修門面,增加了不少說服力。
出入的人多了,還都是些壯漢,他當然不想冒節外生枝的風險,限制孫沁的煉子變回原來較短的那條,讓她只能在寢房院落中走動。
不過,這對孫沁而言並沒太大的差別,因為有小黑狗這會到處亂爬的危險分子在,若沒有必要,她幾乎連房門都不出。
孫沁翻閱著前天從書房拿回的書冊,看到一半,聽到房外傳來說話聲。她好奇地走到門邊,將外頭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
「……這裡不需要,你只要整理大門和前庭就好。」府裡那位大嬸著急地嚷著。
「難得御史大人要納妾,大喜耶,不把寢房好好地佈置一下怎成?」陌生男人的聲音響起,聽起來興沖沖的。
「我也想啊,可是御史大人吩咐不用的嘛,不然你去問他!」大嬸生氣了。
「哎,大人那麼忙,我怎好意思煩他?既然他都這麼說,那我也只能遵從了。」男人總算被說服。「大嬸,別生氣啦,你也知道御史大人對我們一家的恩情實在是三生三世都還不完,我當然是找著機會就想報答嘛!」
「每個都像你這樣,那大人不想張揚的功夫不就都白費了?」大嬸叨叨念著。「奉旨抓了人,卻私下救濟犯人的整個家族,要是被有心人亂說一通,反而會替大人引來麻煩。」
「誰叫皇帝動不動就下旨抄家?貪贓枉法的只不過是個遠親,和我們根本沒有關係,卻把我們辛苦大半輩子的家產全都收走。」男人重重地歎了口氣。「要不是大人心好,拿錢幫我們重建家園,哪有現在的我?」
「還是多虧大人說服皇帝別族誅無辜,不然你們哪活得成?」大嬸也跟著歎氣。「像現在兵部侍郎的罪已經定了,那一家子的事不知道又要花多少錢了?御史大人只顧著幫人,也不曉得要對自己好一點,看以後要怎麼討老婆!」
「不是要納妾了嗎?聽說很美欸!」
「……哎,別提了,你快做事吧,太陽都快西落了。」隨著腳步聲離去,語音漸去漸遠。
孫沁怔站在門後,良久,才緩步走回榻沿坐下,她拿起書冊,準備繼續看下去,看在眼中的字,卻讀不進腦海裡。
她還以為找到那些銀票等於逮到他表裡不一的漏洞,卻沒想到他遠比她想的還要高潔。原來他的錢都是這麼花的,她藏著的銀票,應該是已經計劃好用途了吧?
剛剛聽到兵部侍郎被定罪,她比想像中還平靜。為了這趟失敗的任務,害她被困在這裡,現在變成他和她的鬥智鬥力,起因已經變得不重要。
她無法理解他的想法,她們為了錢,可以視人命如草芥,他卻是將錢財視為無物,自己過得簡樸,把錢全花在不相干的人身上。何必呢?下令抄家的是皇帝,那些人又與他無關,他大可以拿著豐厚的獎賞闊綽度日。
她們的所作所為是錯的嗎?他對她用盡心計是情有可原的嗎?什麼是正,什麼是邪,在這世上有一定的標準嗎?一直以來的信仰在頃刻間被顛覆,孫沁的腦中一片紊亂。
他是否並不如她所想的那麼冷邪奸詭?他孤立她的舉止,是否並不全然只為了攻陷「天水宮」?這些念頭一掠過腦海,孫沁猛然心驚,意識到自己原本堅定的意志竟開始動搖,麗容一白,急忙狠咬下唇。
不管他是懷抱何種心思,都不關她的事!將所有的凌亂思緒全都抹去,孫沁強硬地把脫韁的心牢牢禁錮。
誰叫他那麼詭計多端,還把她利用得不留餘地,他不該把主意打到她頭上,更不該妄想與「天水宮」為敵!那筆錢她要留著,等她逃出這裡,帶回「天水宮」,當作她不曾背叛師門的證據。
銀票她絕不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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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陽西斜時分,項沛棠進房。
「大嬸問你今天還是要在園子淨身嗎?」提到這話題,斯文的臉龐顯得有些尷尬。雖然工人已經離開了,他還是覺得這麼做不太妥當。
前天撞見的美人出浴圖一直烙在腦海揮之不去,他昨天刻意晚歸,以為眼不見為淨就可以強迫自己別去想,但今天沒出門,只要一想到她會在他的視線範圍裡重演那一幕,他連待在書房都覺得坐立難安。
「好啊,有何不可?」孫沁抬頭睇了他一眼,又將視線轉回書上。現在也只有在這方面的交手,她才有稍佔上風的感覺。
「哦。」項沛棠悶悶地應了聲,正想著是否要藉故離家一會兒時,視線瞥見桌上剩餘的半碗奶水,順口問道:「小狗今天吃那麼少?」
「嗯,它一直在睡。」不像昨天愛吵又亂爬,今天小黑狗很乖,吃飽了就睡,已經很久都沒叫了……
但……也太久了?
孫沁覺得不對,走到狗窩旁蹲下,她看見小黑狗閉著眼,一動也不動。她怔住,緩緩地伸出手,觸上指尖的是微溫僵硬的感覺。
項沛棠來到她身後,無須看到小黑狗的狀況,她的舉止已讓他明白發生了什麼事。
孫沁緩緩收回手,蹲著的姿勢不曾或動,螓首低垂,他無法看見她的表情,然而那纖細的背影卻顯得如此柔弱無依。
項沛棠緊緊握拳,有種想要對天咆哮的衝動。這是她第一次體會到感情,她昨晚還那麼溫柔地把它抱在懷中,上天為何這麼殘忍?為何要這麼快就把她的感覺奪走?再讓她感受得更深刻一些不行嗎?!
「這麼小的狗很容易夭折。」他勉強維持聲音的平穩,沒讓憐憫和心疼透露出來。
原來它這麼脆弱,比人命脆弱多了。孫沁空蕩蕩的腦海裡,只有這個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