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夠了!我把她當成妹妹!只是妹妹!你別胡思亂想行不行?」他怒吼地打斷她羞辱的指控。
妹妹……
這個回答沒有說服李瑞芸,卻讓童煦和的臉整個刷白。
唐則安……只把她當妹妹……原來,她只是個……妹妹……
「陳嫂,帶煦和下去,司機在等了。」他轉頭暍令。
陳嫂以為童煦和嚇壞了,於是帶著怔忡的她匆忙出門下樓。
李瑞芸瞪著她們離去,沉吟了幾秒,恍然地轉頭看向唐則安,「原來你變得精神奕奕,是因為她?」
唐則安走向餐桌,淡淡地道:「既然來了,就過來一起吃早餐吧。」
「你那天急著離開,也是因為她?」她又追問。
「先坐下來再談吧。」他還是不正面回應。
「唐則安!不要敷衍我!我要你把話說清楚!你知道你到底在幹什麼嗎?」她忍無可忍地怒嚷著。
「我當然知道!」他轉身大喊回去。
「你知道?你莫名其妙地去收養一個大女孩,你存的是什麼心?難道你喜歡她?」她衝到他面前,咄咄逼問。
「你別再瞎猜了!我怎麼可能喜歡她?我收養她,是因為我欠她太多太多了!」他沉著臉。
「欠她?你欠她什麼?錢嗎?人情嗎?」她冷笑,直覺認定他在撒謊。
「都不是……」
「哼,這該不會是你的借口吧?用來掩飾你變心的爛借口?」她為他的背叛而心痛。
「你能不能冷靜點聽我說?」他抓住她的手臂。
「這叫我怎麼冷靜?出國一陣子,一回來就看見自己的男友窩藏了一個女孩,如果是你,你能心平氣和嗎?能嗎?」她愈來愈激動,到後來幾乎失控尖叫。
「我收養她,是因為我欠她兩條命!因為我殺了她的父母!」他嘶啞地厲吼。
她驚呆瞠目。
他……他在說什麼?
「是我毀了她家!害她家破人亡、害她失去一切的兇手,就是我……」他歇斯底里的狂嚎,迴盪在整個寬敞的屋內。
時間,似乎在這一刻急速回湧,回到他十七歲的那一年夏天,那個令他的心靈淌血凍結的瞬間……
*** *** ***
風很涼,夜很靜,山林的夜色很美……
他閉上眼睛,享受著馳騁的快感,聽著風聲在耳邊呼嘯,灌滿他年輕猖狂的細胞……
好不容易瞞著家人獨自出來旅行,新買的進口機車性能超棒,簡直像要飛上天似的,車速愈來愈快,他的興奮愈強烈,他大笑,瘋狂地吼叫。
轉過一個又一個彎道,他沒減速,在婉蜒的山路上玩命似地挑戰自己的膽量——
突然,兩道光閃進他眼中——
他來不及閃躲,急剎、打滑,摔車……
巨大的撞擊聲之後,緊接著是一陣爆炸,火光化為厲鬼,燒竄向他——
他的衣服著火了,他的頭髮著火了,他的皮膚著火了——
「不……不……不要!」
他驚喊狂奔,全身是火,熄不掉,撲不滅,彷彿要把他連人帶骨燒成灰……
「不———」
唐則安狂嚎地坐起,驚恐地睜開眼,才發現自己又做夢了。
七年來不曾再做過的夢,如今向李瑞芸說出了秘密之後,心靈黑洞裡住的那個鬼就掙脫了束縛,再度將他捕捉,就要將他吞噬。
低頭看著自己的手,它們在微微發顫。
深埋了十年,刻意用遺忘來麻醉自己,讓大腦以為什麼事都不曾發生,刻意把它當成一場噩夢,只要醒來,夢就消失,不曾存在。
但,它確實發生了,也確實存在,即使他的大腦忘了,他的心也會幫他牢牢記住。
重重地吐一口氣,他臉色發白地下了床,打開書櫃,從上鎖的抽屜裡翻出一張泛黃的剪報,報上刊登著一張燒得面目全非的小小照片,照片旁的標題也不大,寫著:夜半山腰斷魂,疑似酒駕撞山。
記者對偏僻山腰的火燒車事件交代得很簡扼,彷彿是一則為了填補地方新聞版面而登上的小文章,如果不仔細看,很容易就會被忽略。
不過,這則小新聞對唐則安來說,卻大到足以將他的人生摧毀,大到影響了他往後的整個性情和人生。
他的目光定在文章中提到;「童姓一家三口兩死一重傷」,以及「警方不排除車主為了閃避對面飆速的來車而出事,懷疑可能有機車飆車族在山腰橫行,肇事後逃逸無蹤……」這些字樣,身體忍不住顫抖,胸口又是一陣窒悶抽搐。
「呼……呼……呼……」他拚命呼吸喘氣,以緩和在心底翻攪撕扯的那股強烈力道。
他,就是嚇得倉皇逃走的肇事者,是殺了一對夫婦的兇手,是闖了禍卻見死不救的罪犯!
是他!就是他啊!
那時,如果他立刻上前搶救,童家一家人也許……也許不會這麼慘,但他卻沒種地逃了,嚇得逃走了……
事後,他沒膽向嚴峻的父親或其他家人坦承自己的罪行,更怕事件曝光會敗壞唐家的顏面,損及集團形象,所以只能縫緊嘴巴,硬是吞下那抹恐懼不安,獨自忍受著良心的譴責和啃蝕。
這秘密,一埋就整整十年……
前幾年,他總是過得提心吊膽,深怕誰會挖出他這個醜陋的污點;它就像個定時炸彈,時時威脅著他,令他寢食難安。
但隨著時間消逝,小新聞很快就被更新的新聞掩蓋,一開始就沒有引起太多注意,之後更不會有人記得,即使是他,也慢慢淡忘這件事,慢慢從罪惡感中走出來,他以為他終於可以解脫……
可是誰料得到,他卻陰錯陽差地為了選地蓋溫泉會館,而回到了迎曦村,然後,再度遇上了童家唯一的倖存者。
從抽屜裡再拿出一份調查資料,上頭詳細地寫著童煦和的一切,包括她的出生年月和過去十七年的生長狀態。
童煦和,當他看到她的臉,聽見她的遭遇,他就開始調查她的背景,終於確認當年重傷的童家小女孩,就是她。他以為她死了,沒想到卻活了下來,活下來,等著將他制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