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去吧。」孔聿開口,盡責的僕人這才退出書房將門帶上。「項兄這麼急著找我有什麼事?」他一點也不介意項沛棠的無禮,但低落的心情讓他笑得有些勉強。
「時間急迫,我就不迂迴了。」原本還想讓兩人自己想開,但子歡採取的手段如此激烈,他只好提早介入。「我想知道你對舍妹莫子歡的想法。」孫沁找了他一天,但他出城去了,直至傍晚回來才知道子歡毒發的消息,立刻就趕到這裡。
沒料到會從他口中聽到這個名字,孔聿怔愕地看著他。「你……她……」他們怎麼會是兄妹?他們的姓氏完全不同,而且御史家中怎會教出如此乖戾的個性?
「子歡是我的小姨子,我把她當妹妹看待。」沒等他問,項沛棠立刻解釋,若是多拖一刻,子歡就會多受一分苦。「你嫌棄她嗎?所以你罵了她一頓,要她別再來找你?」
孔聿不知該怎麼回答,他所言是真,卻也不完全對。
「她並不覺得她是錯的,這一點我沒有辦法接受。」他長長喟歎,卻歎不去胸口的沈窒。
「你該知道她身不由己,我以為依你寬厚的個性應該會體諒她的。」項沛棠的口氣不禁嚴厲了起來。
身不由己?孔聿擰起了眉。「我不懂你的意思。」
「子歡沒跟你說過?」項沛棠立刻明白。他以為子歡只是不想讓孔聿知道他和她有關係,但他沒猜到她競連來歷也沒讓孔聿知道。「『天水宮』你聽過吧?」
「一個作惡多端的組織,項兄你滅了它不是嗎……」孔聿突然沒了聲音,驚訝地站起。「子歡是『天水宮』的人?」
「沒錯,她們可以殺人不眨眼,視貞潔如糞土,在她們身上完全找不到一般人所該有的情感。」
孔聿震驚得說不出話來,想到自己深愛的女子竟是如此冷血的殺人兇手,他不禁顫抖了起來。
項沛棠知道這個消息來得太突然,害怕是正常人都會有的第一反應,但接下來孔聿是否能聽進他的話,這才是主要關鍵。
「但子歡因為你,開始有了情感!」他的音量因激動而加大。「她自幼就被她的師父灌輸了一堆該死的思想,如此根深柢固,她不懂什麼是憐憫、不懂什麼是懊悔,連快樂、心傷、難過與不捨她全都不懂,卻在遇見你之後,我在她身上看到了這些情感的存在。」
難怪她的眼神總是那麼冷,但兩年後,那抹冷然已經完全不見了……想到她的心情轉折,孔聿心痛得無法呼吸。那些禮教、那些女誡,她又怎麼可能會懂?沒人教過她,甚至教她錯的方式,他卻不斷地用斥責去傷害她。
「這兩年她人回來了,但心魂完全不在,直到知道你還活著她才又恢復生氣。你知道驢打滾嗎?她什麼都不賣,就只做驢打滾,她每天都做滿滿一籠,就算颳風下雨也不曾停過。」
他記得,他們曾坐在路旁,邊拌嘴邊一起把它吃完·孔聿眼中湧現熱潮。她說她曾回小廟找他的,這對視人命如草芥的她有多難得?
她不是無情,只是不曉得怎麼面對,其實她已默默地在試著付出情感,他卻不曾將她的努力放在心上。當他指責她殘忍,最殘忍的人其實是他自己……
「子歡快死了,要讓她活,或是要讓她就此結束這被人操弄的一生,全由你決定。」
他的話讓孔聿驚駭地白了臉。「她怎麼了?」這四天來究竟發生什麼事?
「你要不要她?」項沛棠逼問。「如果你還是無法接受她,就算救回她也沒用。」
「我要!除了她我心裡容不下別人了!」孔聿急吼,無法得知她的狀況讓他心都慌了。「她到底怎麼了?」
太好了!得到他的回答,項沛棠揚笑,緊捉住他的手臂快步往外奔去。
「把握時間路上我再一邊告訴你……」
*** *** ***
幾將身體撕裂的劇痛讓莫子歡不住地在榻上翻來覆去,她的意識逐漸模糊,但惡質的天水寒毒卻不讓她陷入昏迷,要她清楚感受每一分痛楚。
「子歡,張嘴好嗎?」有人抱起她,哽咽地在她耳畔喚道。
那聲音跟他好像,但……不可能是他,他要跟別人成親,不想再見到她了……莫子歡依然緊緊咬唇,乾涸的傷口又被咬出血來。
「子歡,給我機會讓我好好跟你說,我們不會再吵了,求你張嘴好嗎?把藥吃下,求求你……」溫暖的手撫過她的唇,那人語裡的哽咽更明顯了。
她想看清那人的臉,卻痛得只能擰眉閉眼,沒有辦法放鬆分毫。是不是吃了藥她就可以張得開眼?就可以看見他了?
溫醇柔喚的嗓音勾起了她的求生意志,一直緊咬的唇總算放鬆,孔聿趕緊將藥丸遞進她的嘴裡,隨即搗住防止她吐出。
不多時,發揮的藥效抑下了毒性,她的表情開始緩和,呼吸變得平穩,疲累地沈沈睡去。
孔聿輕柔地扶她躺下,她的手鬆開,落下了一樣物事。他拾起,懸掛眼眶的淚漫然滑落——
他看到了那朵珠花,被燒得漆黑的珠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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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窗外清脆的鳥叫聲擾醒了她。
莫子歡躺在床上,眨了眨眼,從房裡的明亮就可以知道外頭的天氣有多風和日麗,但她的腦袋卻空空的,想不太起來入睡前她做了什麼事。
她想撐坐起身,才微微一動,整個身子和手就痛得讓她低囈出聲。她將手伸到眼前,發現手掌繞滿了紗布。
怎麼回事?她擰眉思付,遺落的記憶總算回到了腦海,包括那在她意識模糊時的呼喚。
那是她痛昏了所產生的幻覺吧?莫子歡哀戚一笑。他不會出現在這兒的,沒用的她卻因此而張了嘴,讓項沛棠他們餵下藥。
「你醒了!」一聲驚喜的大喊從門口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