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廣藝電台的一天,是從早上十點的早餐會報開始的。今天,員工們的士氣,卻是從早餐會報結束後,所聽到的一句話開始的。
「莫主任,借一步說話。」
節目部主任雷昱野,對業務部主任莫靜蕾,說了這麼一句。
「哦。」莫主任輕輕發出這麼一聲,以示同意。
那瞬間,在場其他人彷彿觸電,眼睛像燈泡通電一般啪茲綻亮,竭力控制臉部肌肉不因興奮而顫動,卻難擋一種熱血沸騰的快感直達神經末梢。
大家都知道,雷主任彬彬有禮的邀請,是傳說中的先禮後兵。
總嫌工作太苦悶的人們,正等著隔岸觀火,觀賞傳說。
傳說,雷主任和莫主任是死對頭,看彼此超不爽,動輒開戰。
傳說,自莫主任上任以來,雷主任已想過七七四十九種謀殺她的方法,並且還在陸續增加中。
--傳說是真的。
戰帖下達後,場景切換到不算寬敞的辦公室內;辦公桌邊,兩位主任面對面坐著,雷主任身後站著他的跟班--綽號阿華田的助理何華田。
此時,阿華田一臉戰戰兢兢,不時拉拉衣領,略顯不安。
雷昱野沒說話,雙手交疊,靠在桌邊。他有一雙很大的手,指節寬長,手上有各式各樣的繭,寫字的繭,握球拍的繭,運球的繭,還有前陣子熱中於攀巖留下的繭……這是一雙熱愛運動的手。他最愛的運動是游泳,擁有好身材的秘訣,是他經常早起晨泳,而且心情一不好就會去游泳減壓,這一年多來,因為某個緣故,他的身材越來越好。
而這個緣故,現在正坐在他面前。
雷昱野身體前傾,用一種略帶侵略性的姿態,瞇眼打量對座的女人。
她穿淺色套裝,雙手交疊腿上,儀態優雅,表情是一貫的平澹。
銳眸往她身後一掃!很好,今天那聒噪小妞不在,說話不會被打斷。
察覺到這點的,並非只他一個。阿華田問了。「莫主任,你的助理怎麼不在?」問完,馬上收到自家老大一枚凌厲眼神,嚇得縮縮脖子。
「她家裡有事,今天會晚點來。」莫靜蕾開口道。
「莫主任,」他決定廢話少說,來個開門見山。「我認為,對於電台的員工,我們該在適當的時候給予鼓勵,讓他們隨時保持在最佳狀態。」
「是。」
「那麼,我想請問,」他冷冷地望她。「前幾天,《月光森林》的主持人德森在電梯裡碰見你,你為什麼對他說那種話?」
她頓了幾秒。「我說了什麼?」問得好無辜。
他眼角瞬間抽搐了下。媽的!他暴躁易怒,這點他承認,但這個女人特別有惹毛他的本事,這點也絲毫不假。
「莫主任貴人多忘事,也許是忘了。那時候,德森正為了聽眾回應減少而憂鬱,所以想聽聽你有什麼看法。」基本上,他應該不只是憂鬱這麼簡單,而是嚴重秀逗,才會去自取其辱。「你的回覆,恕我直言--相當不動聽。」說到這,雷昱野眸光一凜,視線朝她銳利射去。
她不語。他瞪著她的臉,不知是不是錯覺,似乎聽到她極輕地歎了口氣……很明顯的是覺得他煩。於是這次,換嘴角抽搐了下。
冷靜,他要跟她講道理。「你跟他說,他的節目以談話為主,最近退流行了。」他雙手環胸,板起了臉--聽說他這模樣看來殺氣騰騰的,很嚇人,不過這對她向來沒影響。「這種說法,你唬唬外行人還可以,但是你我都知道,我們電台跟很多電台一樣,是不做市場調查的……」頓了頓,用譏誚的口吻,故意禮貌地問:「那麼,我能不能冒昧請問莫主任,你是從哪得來的數據,可以斷定以談話為主的音樂節目退流行了?」
她沒有即答,拿起水杯輕啜一口,再把水杯放回桌面,才緩緩開口:「我並不是說『最近退流行了』,而是『最近可能退流行了』。」
「哦?」黝黑臉上浮現一抹略嫌扭曲的笑容。「這有什麼不、同、嗎?」他的風度正在剝落,天知道他從不打女人,卻數度想宰了這女人!
「雷主任,不要把這件事看得這麼嚴重。」她平靜道。「他希望我能坦白地給他一些專業意見,正好我平時會抽樣收聽其它電台的節目,只是憑我的直覺,給他一點良性建議而已。」
「良性建議?」雷昱野瞪大眼,跟著大笑一聲。「哈!良性建議……健忘的莫主任哪,你是不是忘了你後來又跟他說了些什麼?」
當時,德森反駁道:「以前無論潮流怎麼改變,我的節目都一直是這樣的風格,聽眾回應從沒少過,只有這次是特例。」
結果,這女人是怎麼回他的?她竟說:「有兩種可能。其一,觀眾開始沒耐性聽太多抒發。其二,你的談話內容變得沉悶,不再吸引人。根據我收聽的感覺,你表達的一些想法過於自我,難免曲高和寡。」
想到這,雷昱野怒視她。「有些人的感知是很纖細的,你要給建議可以婉轉點,不然不如屁也別說!」尤其德森的正職是搞藝術的,特別易感,當場心靈崩潰,事後巴著他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哭訴,把他家的電話線都快燒斷。
莫靜蕾的反應是停頓片刻,然後輕輕地:「哦。」
在旁的阿華田心中一驚。出現了!傳說中莫主任的超級太極功,「哦」字訣。關於莫主任「哦」雷主任的含意,坊間流傳多種版本,例如「我無話可說」、「我懶得理你」、「我放棄溝通」;而雷昱野翻譯的版本則是:「你可以閉嘴嗎?我聽得很煩。」
他心底一把火直冒上來!今天她的眼神特別傲慢不屑,而這肯定不是他的錯覺,因為她說話時視線甚至沒對著他的眼,一副全沒把他放在眼裡的跩樣。他瞪著她的臉,她左邊眼角下長著一顆痣--俗稱的愛哭痣;以前他深感可笑,因為那痣的含意跟她這個人完全不配;現在他卻越看越火大,覺得連它都在嘲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