撐起傘後,她緩步走在雨中。
跟許多留學生比較起來,她算是幸運的。
許多在英國的留學生都省吃儉用,在政府同意的打工時數下努力賺錢,減輕家裡的負擔,但是方家卻替她和姊姊在離學校搭地鐵約十到十五分鐘的地方租了間小公寓,雖然不大,但是已讓她們兩姊妹有自由的生活空間,而且這公寓離她打工的餐館也不過兩個街口,她上下班都十分方便。
只不過她的房間和姊姊的雖然就在隔壁,但她跟一向晚出晚歸的姊姊一個星期都難得碰上一面。
她不由得輕歎了口氣。聽說這個學期,方幸安又被當了!看來她真的打算把大學四年拿來當研究所念,比她大一歲,今年她都要拿到碩士學位了,她卻還在念大學三年級。
但有這樣的結果實在也不該讓人意外,畢竟方幸安愛玩,把帝國學院當成OpenUniversity,一個星期難得出現在校區裡一次。
不過就算她再看不慣姊姊的處世模式,也不敢管太多,若她插手,最後也只會落到被奚落的下場,所以她索性當局外人。
雖然是姊妹,但,這是屬於方幸安的人生,她管不著。方幸時在心中安慰著自己。
細雨慢慢增大,她的心思不禁飄遠,腦海中不期然的闖進一個身影。
那個人不知道還有沒有來?
想起那個總是簡單的穿著黑T恤配上牛仔褲的東方男孩,方幸時微微一笑,步伐不由得加快。
她已經注意他好多天了,他總是默默站在公寓前等待,從姊姊的口中得知,這個男人是她的愛慕者之一,但是一向眼高過頂的姊姊怎麼會把這個其貌不揚的窮留學生給放在眼裡?
方幸時原本不打算搭理他,畢竟喜歡姊姊的人太多,她可沒有空一一理會,只不過幾天前,這個男孩帶了一些水果,似乎是打算拿來送給姊姊,但是卻在路口被人撞了下,水果灑了一地。那一天,天空同樣陰雨綿綿,他狼狽的蹲在地上撿拾,沒有人願意幫忙,她經過時看到,一時悲天憫人的對他伸出援手。
這是她第一次近距離看他,才注意到,這男人實在也不能說是其貌不揚,只是帶著厚重黑色粗框眼鏡和一身肅穆的黑,使他乍看之下很容易不受人注目。
但是接近他之後,會覺得他身上有股難以形容的憂鬱氣質,她自認不是浪漫、多情的人,但是他身上的氣息卻令當時她的心震了一下。
這樣的一個男人……她的眼神一黯。跟一向熱情好玩的方幸安實在一點都不相配,不過他似乎不自覺。
但就算是他不知道自己的份量也不關她的事,就算他身上有令她心動的多愁善感氣質又怎麼樣?這個男人絕對不是屬於她,所以她最後只是聳了聳肩,替動作優雅的他將水果給撿好。
這樣的好心也不算沒有回報,因為最後那些灑了一地的水果有了損傷,那男人怕方幸安嫌棄,所以索性轉送給她。
有免錢的水果可以吃,她當然沒有道理拒絕,從此每天她都可以看到他,他還是默默的站在公寓前,看到她時,還會露出靦腆的笑容,就像個大男孩一樣。
奇怪的是,陰沉的天氣一對上他的溫柔笑容,她的心情就會不自覺的愉悅了起來,久了之後,內心竟然也期望可以天天看到他,那是一種很難形容的奇妙感覺。
才轉進巷子裡,果然看到熟悉的身影,她不由得小跑步朝他而去。
「下雨了!」她的手舉高,將傘拿高,替他擋去落在身上的雨滴,打趣的說:「你媽媽難道沒有教過你,淋雨會感冒嗎?」
他低頭看著她,久久才緩緩搖頭。「沒有,因為我媽媽在我很小的時候就過世了。」
她一聽,心不由得一突,「對不起,我——」
「沒關係。」他淡淡的打斷她的話。
方幸時忍不住對他露出一個溫暖的笑容。
或許她會掛念他不是沒有原因,他的母親過世,而她——生母在生下她之後便把她丟給爸爸,敲了一筆遮羞費後便一走了之。看似不同的兩個人,似乎有著相同的命運,或許在他陰鬱的眼中,她也看到了自己……「你沒有帶傘,對不對?」她柔聲問。
他沒有開口,只是點了點頭。
「我就知道!」口氣帶著一絲無奈,她拉起他的手,不顧他反對的把雨傘塞進他的手掌裡,「給你。」握著傘,他聽話的接過手,沒有打算跟她爭辯,只是平靜的說:「傘給了我,你怎麼辦?」
「我?」方幸時不由得輕笑,指了指他身後緊閉的門,「我已經到家了,不需要雨傘,倒是你——別太晚回去。」她忍不住多叮嚀了幾句。
「還有回去的時候記得小心點,這幾天聽說這附近發生了幾件搶案,被搶的都是東方面孔。至於我姊姊,她今天應該又會很晚回來,他們好像說要搞什麼畢業舞會之類的,我不是很清楚,只知道如果她弄得太晚的話,十之八九又會窩在同學或朋友那裡。」講到這個,方幸時忍不住皺了皺鼻子,「反正大概是那麼一回事,所以你別等了,快回家去吧!」他沒有多大的反應,只是輕喔了一聲。
「快回去,知道嗎?」或許是同情,也或許可憐他的單戀,所以她貼心的再次交代,才轉身爬上通往公寓的樓梯,將門打開之後,微側過身,對他揮手道再見。
他的姿勢跟方才一樣,沒多大的改變,拿著傘依然直挺挺的站在雨中。
突然,在他的身上,方幸時隱約看到了自己與他重疊在一起——明明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但卻總是被人遺忘,不被在乎。
在方家,大媽所生的方幸安是「正統」,不論走到哪裡都發著光亮,而她,就連想當片綠葉都會被嫌棄骯髒。
手還沒碰到門把,突然聽到身後傳來的咳嗽聲,她不由得停下腳步,居高臨下的看著他,挑了挑眉,「是你在咳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