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距離交貨日只剩十來天,工期緊,木材不足,他必須把全副精力都用在改造和重做他弟弟愚蠢監製的那批角櫃上,否則,就救不了葉府的聲譽了。
暗自歎了口氣,他看了看空寂的樹林,轉頭往府外走去。
第八章
當關老闆訂的方角櫃終於順利完成時,葉舒遠已在作坊待了整整二十天。
現在,事情總算是順利結束,他也可以鬆口氣了。
夜裡,他與芒子坐在作坊後院的竹棚下乘涼,芒子突然問他。「大少爺,你回來都二十天了,現在北方的貨已交付,你要不要回去看看大少夫人呢?」
由於葉舒遠待人一向客氣又疏離,言談端視對像而言,如果對方是工匠,他只談活計;是讀書人,他只論詩文;是官場大人,則多以聖賢夫子的名言警語相對;就算對家人,他也三句話為多,半句話不嫌少,從不深談。因此他雖在江南有點名聲,卻沒朋友,也無敵人。大家都當他是孤傲之人,就算對他的私事再好奇,也沒人打聽,一是知道他不會吐露半個字,二是擔心惹惱了他,從此與葉府斷了交情。
也只有芒子這個照顧他多年的書僮,敢過問他的私事。
葉舒遠聽他一問,並未回答,但心裡卻著實一驚:二十天了嗎?
掐指一算,可不是嗎?從京城回來已經整整二十天,就算那日因為羅鍋的事,他被爹忽然喚回家去在宗祠與她見過面,可到今天又有十多天沒見她了。
「我真把她扔給那群道貌岸然的人這麼久了嗎?」他仰頭望著竹棚外的天空,深邃的夜空中有幾顆星星在閃爍。
見他凝望著夜空發呆,芒子感歎道:「羅鍋真是好福氣,能遇到大少夫人這樣的好心人。看看他現在,逢人就說是菩薩救了他,活得可精神啦,不光又回去當鋪干他的老本行,還想娶親了呢。」這些事他當然知道,街坊鄰居都在議論,而且,最近他還見過羅鍋。穿了一身綢衫的他,如今笑口常開,看起來健康又快樂。
因為提到了那個幸運的男人,又搞定了北方客人的生意,他不禁強烈地思念起破自己冷落多日的妻子,對自己的行為也有所反省。
那天,一聽說她是去照顧羅鍋,他便又妒又氣,因此連她的身體好不好,夜裡睡得如何都沒有問候一聲。現在想想,自己當時的表現真像一個自私的傻瓜。
這麼多天,她沒有再出什麼事吧?
就在他憂心乍起時,芒子又笑著說:「大少爺還是回去看看吧,聽說大少夫人也忙著呢,不光救羅鍋,還教府裡的馬伕養馬,幫茶山的女人討銀兩,前幾天還莫名其妙地被鎖進了地窖裡大半天,若不是她的丫鬟找卿夫人……」
「地窖?」葉舒遠在聽他說妻子的種種「偉業」時,眉頭早已擰成了麻花狀,此刻一聽到這個令他終生難忘的地方,立刻渾身緊繃。「西院地窖?」
「沒錯,就是你以前被關的那個地窖。」芒子點頭。「你還記得那裡?」
當然,他永遠不會忘記那些可怕的經歷,他著急地問道:「她怎麼會被鎖進去的?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大少爺,你可真小看我芒子了。」芒子撇嘴道:「憑我自小在府裡長大,要打聽點事還難嗎?不過那門怎麼鎖上的,倒是沒問出來,大家都猜想也許是鎖門的人不知道大少夫人在裡面,幸好秋兒機靈,找到卿夫人,才開門救了大少夫人。」
「不知道她在裡面?」他暗自冷笑,想起那天宗祠裡娘親的囂張氣勢,他絕對不相信那是真正的原因,但他也不會去質問,因為那樣根本沒用。
忽然,他坐不住了,心被愧疚感壓著,感到沉甸甸的。二十天了,他為什麼沒有想到她是第一次離開父母,到一個陌生的家中生活,而那個家中幾乎沒有一個人歡迎她的到來,就連他——將她帶進這個家的他,竟也將她遺忘在腦後?
獨自住在「鳳翥苑」內,她會寂寞嗎?會害怕嗎?還有,從回到葉府後,自己一直在作坊忙,沒有回去陪她,她能理解嗎?想著這些,他的心越來越不安,彷彿感覺到她蜷縮在他懷裡時的顫抖,聽到她對他說「抱著我……我害怕……」。
他倏地站起來,轉身往外走去。
「大少爺?」芒子喊他,見他頭也不回地離去時輕聲笑了。雖然這時才想起該回去保護他的小新娘似乎太晚了點,但總算能彌補一些對她的忽略。
多少年來,他一直希望大少爺能忘記青荷,忘記過去的不快,展開新生活,現在,希望美麗活潑的大少夫人,能融解大少爺心底的冰雪,讓他的生活變個樣。
*** *** ***
跨進「鳳翥苑」的剎那間,葉舒遠十分震驚,恍惚間以為自己走錯了門。
月光下,他眼前出現了一座熟悉又陌生的、花木扶疏、充滿生氣的庭院。
過去,由於疏於照顧,這裡雜草叢生、灌木相間,猶如荒蕪的廢墟一般。可現在,整個庭院煥然一新,房舍前,寬敞的草坪平展整潔,草地上星星點點開著一些花朵,環繞房舍的樹木,花枝也修剪得層次分明。
歆怡,一定是她改變了這裡的一切!
他急切地踏入門內,驚訝自己竟如此渴望聽見她銀鈴似的笑聲,看到她朝陽般的笑臉。此時此刻,他似乎忘記了她每每惹他生氣的言語,整個心裡只有她生氣勃勃的笑容和慧黠靈動的美目。
可是,推門入內,屋子裡靜悄悄的,連燈都沒有點。
他不安地往裡走,黑暗中有人驚呼道:「誰?」
「是我。」聽出是秋兒的聲音,他連忙回答。
「額駙?!」火光一閃,燈亮了。
秋兒看到他,高興地說:「真是額駙回來了?這二十天來格格好擔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