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孩轉過頭來,帶著一張燦爛的笑容,就像是一張相片,瞬間定格在美麗的當下。
以為會是永恆,卻意外的開始出現龜裂。
裂縫撕毀了小女孩的笑容,也模糊了男人的身影,小女孩的笑聲,飛散在空氣裡,直到沈寂。
「爸,別走——」
一聲驚呼,讓原本躺在床上的沈靜尹觸電似的彈坐起來。她驚慌的喘息,瞪大的瞳孔透露出極度的恐懼。
雙手壓在胸口,她緊緊的閉上眼睛,須臾,又重新張開。
夢望的一切已然不復見,只剩下微弱的燈光,還有眼前陌生的環境。
不見了,全都灰飛煙滅了,只剩下她一個人。
五歲那年的公園與鞦韆,隨著父親的消失,終止她的歡笑,埋下負面的種子。
她已經很久不曾回想起,卻在這樣的夜晚,再度夢見。
呆坐在床上,糾皺雙眉,她曲起身子擁抱自己,怔然回想夢境裡的畫面,不完整的心再次碎裂一地。
「爸爸……」壓抑不住情緒,她掩面低泣。
不行,她還是沒辦法從容的假裝沒有這一回事。
爸爸的死訊,還不到二十四小時,她消化不了這麼強大的愛與恨。
無助的她,當場崩潰的痛哭一場,彷彿要透過這樣哭泣的儀式,才能化解她胸中沈重的痛。
重新躺回床上,疲累已經到達肉體可以負荷的臨界點,精神卻不肯睡去。
她睡不著,躺在床上輾轉反側、翻來覆去,宋東茜對她喪禮缺席的指控,不只一次的刺進她心窩,讓她從心裡不斷流出因為無法諒解而積攢的惡臭膿血。
這些年來,她連承認思念父親的勇氣都沒有。像她這樣如此一個臭皮囊,她不懂宋東峻,為什麼會對她說出可愛的形容字眼?
紊亂紛至沓來,是這樣被拉扯到疲乏,直到意識漸漸昏沈……
然而就在睡去的前一秒,民宿裡的電話聲跟腳步聲,幾乎同一時間開始作怪,幾乎要逼瘋輾轉難眠的她。
她皺眉起身,豎起的耳朵卻只能隱隱約約的聽到像蜜蜂似的嗡嗡作響。
她還來不及釐清究竟發生什麼事情,門外已經傳來宋東峻的聲音。
「沈靜尹、沈靜尹,開一下門,我是宋東峻,有很緊急的事情想要請你幫忙。沈靜尹……」像一串綿迭的鼓聲,問不容發的密集落在門上。
才大哭一場的沈靜尹,疲累得想要無視這一切,然而,急切的節奏卻無端敲得她心亂如麻。
就在宋東峻不知道是第幾次呼喊她的名字時,沈靜尹不得不屈服的打開緊閉的門,露出蒼白的倦容、紅腫的雙瞳。
見到她,宋東峻一把握住她的手,「跟我走,李爺爺的孫子小健發高燒,現在已經呈現半昏迷狀態,你快跟我到診所去。」就將她帶出房間。
「我?為什麼?幸樂村難道沒有自己的醫生嗎?」
他看著她,「曾經有,在你父親過世後,唯一的醫生也跟著消失。」
他的話沒有激勵了她的前進,反倒驚醒沈靜尹,誘發了她心裡的痛。
她在第一時間,掙開他的手,然後宛若驚弓之鳥,毫不遲疑的往反方向的房間疾步而去。
「我不去,我不去。」她堅決的喃喃表態。
「你不能不去。」宋東峻攔住她的退路。
「為什麼?」她像被激怒的刺蝟,質問著原因。
從來沒有一天遺忘是幸樂村奪取了父親,霸佔他所有的專注力,才害她成為一個被父親遺棄的孩子。
若說,她有多怨爸爸,那麼她對幸樂村的排斥程度。絕對是加乘的,甚至更多。
沈靜尹自認不是聖人,在她的人生字典裡,沒有以德報怨這種事情,她只知道以牙還牙、以眼還眼,所以對於幸樂村,她根本不想伸出援手。
要她救人,而且還是救幸樂村的人,很抱歉,她辦不到。
第3章(2)
「沈靜尹,你是醫生,當你面前有個生命垂危的孩子,你怎麼能視而不見?」
「我是醫生,但我並不是幸樂村的醫生,這不是我的職責所在。」
「救人不正是醫生的天職嗎?」
就是該死的天職,奪走她的父親,就是該死的天職,讓她一路走來嘗盡孤單,她對所謂的天職,嗤之以鼻。
「原諒我缺乏天職的認知。」
「沈靜尹,小健還那麼小,你怎麼忍心眼睜睜的看著他承受痛苦?」
打斷他的說話,「那就送醫院。今天只是我湊巧在這裡,萬一沒有我,你們還是得想其他辦法,不是嗎?」沈靜尹理智卻也無情的指出現實。
「但你明明人就在這裡啊!」
他不想發火,但她裝了漿糊的腦袋,還真叫人很抓狂。
「我不是那種會把病人放在第一位的聖人醫生,別把我跟幸樂村的沈醫生混為一談。」轉身就要關上房門。
宋東峻衝上前去,用身體擋住門,雙手緊緊拙住她的纖瘦肩膀,「現在不是鬧情緒的時候。聽著,沒有誰把你跟你父親混為一談,純粹是你具備了醫生的專業素養,而小健需要你。」
「我說了,那不關我的事,我也愛莫能助,請放開我。」她怒瞪著他。
她的執拗,幾乎要逼瘋朱東峻,「到底要我怎麼做,你才肯去救他?難道,要我跪下來求你嗎?」
苦等不到大哥的朱東茜,聽見爭執聲,焦急的奔上樓來,她一把拉住瀕臨失控的大哥,「夠了,現在不是爭執的時候,李爺爺還在等著你幫忙將小健送下山。」
「送下…最快也得要兩個小時,這裡明明就有醫生的!沈靜尹,你到底有沒有一點慈悲?你的醫者父母心是被狗啃了嗎?」朱東峻怒聲詰問。
呵,什麼醫者父母心?他可知道,父親的高貴情操對她來說,根本是胸口上的一把利刃!
看著他的憤怒,沈靜尹美麗的唇瓣殘忍的掠過一抹冷笑,「很遺憾,我天生缺乏慈悲,你說的醫者父母心,我也沒有。」
「沈靜尹,不要逼我揍你!」
他不揍女人,但如果這樣做可以讓她清醒一點,他非常樂意效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