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夏蟬鳴鳴,茂盛樹葉的掩映間,帶著綠意的陽光,映得滿室明亮,他就在他們做數學練習的桌子上,一邊做著暑期聯絡表,一邊忐忑的等著她,少年驕傲的內心只期待著一件事情——她能喜歡他就好了。
他會好好解釋,這半年來不是故意要對她凶,然後再告訴她,其實自己真的很喜歡她。
他甚至不介意坦白,他也藉著幫全班攝影這件事,拍了她好些照片。
一個人,默默的在心中重複要告白的話,因為怕忘記了什麼,所以一次一次反覆,一直等到管理員說要關門……
正當程郡浩把不堪回首的記憶推到最高點時,門口傳來敲門聲音。
叩,叩,有點遲疑,他完全聽得出來訪客有多不甘願。
拉開門,果然看到她小不點一個站在外面,模樣尷尬又無辜。
面對眼前這只已經豎起鬃毛的獅子,夏佳寧堆起了一個有點像是笑容的表情,「嗨……」
程郡浩揚起眉,嗨?
小手還在空中虛弱的揮著,「好……好久不見。」
看得出來她很想讓氣氛輕鬆一點,但她臉上的僵硬明顯告訴他,即使多年過去,她對他的害怕並沒有因此減少一分。
「進來吧。」程郡浩往裡面走,「門開著就好,不用關。」免得你害怕。
果然,聽到他說不用關門,夏佳寧鬆了一口氣,跟著他走了進去。
由於房間原本是訂來試西裝以及補習今日壽星資料用的,為了方便多人進出,周秘書訂的是商務套房,有個客廳可以談事情,而「視線所及沒有床」這件事情很明顯又讓她表情輕鬆一些。
程郡浩忍不住想,呆子。
真要對她做什麼,他怎麼會讓門全開?
「坐吧。」
她就跟過去一樣,他說什麼,她就做什麼。
他才剛下完指令,不到十秒,她人已經好好的坐在亞麻色的沙發上,一雙大大的眼睛直看著他;閃著問號。
程郡浩也知道這樣命令她一定要過來很莫名其妙,但就是覺得,不想讓她又溜掉一次。
人生唯——次的初戀啊……
他很想做個乾淨的了結。
現在,扼殺他初戀的兇手就坐在沙發上,一臉純良的等他發落。
你那天為什麼沒來圖書館——多年來他一直想問的就是這個。
可是,當他想起他們今晚是在飯店的洗手間相遇,而她明顯做著清潔工作時,他突然覺得那個被排到第二位了。
他們同年,所以她今年也是二十一,正常來說。應該是念大學二年級,準備期末考的時候,她怎麼會在大飯店擦洗手台?就算她沒申請到任何學校,憑著夏家家業,隨便安插個行政人員職位也可以,竟然……
程郡浩只考慮了一下,就決定以最簡單的方式面對她,「好久不見了。」
他知道她以前就很怕他,所以,現在更不能驚到她。
大概是因為這四個字比想像中的還和緩,夏佳寧終於露出一點點遇見舊時同窗的友善,「嗯,好久不見。」
很好。
程郡浩只花了一秒鐘,就決定繼續以這種無害的話題繼續。
「我剛剛還在算,原來我們已經八年沒見面了,時間過得真快。」一邊說一邊有心機的把語調稍稍調高,讓自己的話語聽起來輕快些,「知道嗎?你的練習卷還在我家,當年原本想開學拿給你的,可一直沒遇到,後來聽偉明說,你那個夏天就移民了。」
同窗聊昔日,夠安全了吧。
大沙發上的夏佳寧,笑意更多了一點點,「我爸媽一早就已經收到通知,怕影響考試,才一直沒有說,我到期末考那天回家才知道,要準備打包搬家了。」
程郡浩釋懷了一點點,原來她也不是故意不跟他……們告別的。
「那怎麼……」原本想問她「怎麼會在飯店工作」,想想又覺得太直接了,於是換了個說法,「什麼時候回台灣的?」
「前幾天。」
「就你一個人?」
「怎麼可能啦。」她笑了笑,「我跟表姊一起。」太少爺繼續發問,「你們現在住哪?」
「飯店呀。」
飯店?指的應該是員工宿舍吧,他知道她從以前國文就不好,亂用成語不說,還常常詞不達意,曾經有過把「家管」寫成「管家」這個讓國文老師吐血的紀錄。
「你……還有繼續唸書嗎?」
「現在沒有了。」所以她曾經在美國念過大學,但因不明原因沒有繼續學業,回到台灣來工作——程郡浩用他的常識組織了一下,可能是移民後父母找不到工作,或者投資失利,生意失敗,與其在國外苦苦掙扎,看著積蓄一點一點消失,不如帶著兒女回國,趁著還有力氣,再闖一下。
這種事情三不五時就會聽到,就拿程家的司機老劉來說,就是這種移民後又歸國的,一點都不奇怪。
對她來說,一定很辛苦。
「在飯店工作,待遇好嗎?」聞言,夏佳寧原本頗有笑意的臉出現了一點為難,「哎……這個……」
程郡浩見狀,連忙補充,「我不是想打聽你的收入,只是想告訴你,需要幫忙的話,跟我說一聲,一般的行政工作,我還有辦法。」
夏佳寧似乎有點意外他會說出這樣的話,想了想,小小的眉頭皺起又舒展,終於,好像想通什麼似的用自己的方式翻成白話,「你的意思是,因為覺得我很……很辛苦,要幫我找待遇更好的工作嗎?」
「你要這麼說也可以。」他就知道她一定聽不懂。
她瞇眼一笑,「嗯。」
望著他的樣子,依然是過去的娃娃姿態。
不過就那樣一個笑容,他瞬間維符上身,再度煩惱了起來——突然……覺得自己好像還是喜歡……
怎麼會呢?都已經一,二,三……八年過去了,他幹麼還喜歡這個連他告白都不聽,噗一聲就消失的女生啊。
自己沒這麼癡情吧。明明高中開始就約會不斷的。
可是看到她那種乖巧又笨拙的模樣,那些原以為已經淡忘的一切又鮮明起來,清晰到不能再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