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人也抱得太久了吧?新郎何志遠忍不住插手,把老婆拉回自己身旁,微笑著說:「靜菊,你自己也要多加油,我們等著喝你的喜酒。」
「好哇,人生七十才開始,我總有一天會達成這個目標,不過你們可要活久一點喔!」陶靜菊說著無聊的冷笑話,讓大家都笑得有點僵。
「我們該去下一桌了,謝謝大家!」何志遠先乾為敬,隨即擁著老婆走向下一桌。
目送新郎、新娘走開,陶靜菊看得出神,忽然靜了下來,坐下默默喝酒,表情若有所思。
面對這樣的大姊,陶曉峰反而緊張。「怎麼啦?這麼安靜?」還是瘋癲一點比較正常。
陶靜菊沒回答,拍一下弟弟的肩膀,繼續喝她的悶酒,有時不言不語是因為不知道該從何說起,儘管四周熱鬧喧嘩,在她看來卻是那麼淒清,有誰能體會她的心境?
喜宴結束後,陶靜菊由弟弟攙扶上車,他氣喘吁吁地抱怨。「大姊,你最近是不是又胖了?」
她才不回答這種無禮的問題,車子才發動沒兩秒,她就開始吐,瞬間讓自己減輕體重。
「我的媽啊∼∼這輛休旅車是我載客人用的耶,你居然把它糟蹋成這樣!」陶曉峰快暈倒了,不敢相信大姊竟然這麼過分,剛剛換過的椅套和踏墊……全毀了!
陶靜菊聽不到弟弟的哀號,只是閉上眼昏睡,任由三十歲的生日在落寞中度過,就這樣吧,就這樣孤獨一輩子吧……她不會再抗拒,也沒什麼好抗拒,注定孤獨又怎樣,她認命總行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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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菊,還不起來!都十點了,是想睡到什麼時候?」曾淑蘭拉開女兒房內的窗簾,讓室內一切都無所遁形,這孩子從十八歲到台北念大學,跟家人聚少離多,但她的房間始終保留著,她隨時想回家都行。
「我頭好痛……」在母親的大嗓門叫喚中,陶靜菊睜開惺忪睡眼,他們這戶四合院的缺點就是采光太好,再加上鳥啼蟲鳴的包圍,想賴床都難。
昨晚她是怎麼回來的?其實沒什麼印象了,好像就是吐了、睡了,然後就天亮了,希望沒有哭了才好,否則很丟臉的。
「誰叫你昨晚喝那麼多,紅包有沒有多包一點?人家差點被你喝垮了!要不是你弟送你回來,我看你根本就耍賴在人家的新房了!」經過昨晚,村裡的老老少少都知道,陶家的長女酒量驚人,還有一副絕妙歌喉,只可惜找不到情人,唱起歌來才那麼哀怨。
「好了好了,別念了……」陶靜菊腳步蹣跚、有氣無力地走進浴室梳洗,鏡子裡那張臉憔悴又疲憊,她自己都不想再多看。洗過臉,她還是打開化妝包,用熟練的手法改善一下慘狀,再換上最常穿的白襯衫、條紋褲裝,干記者這行就是這樣,即使休假也不能放鬆,因為隨時可能有狀況。
她念的是傳播科系,從大三開始當實習記者,算一算已經有十年資歷,在這圈子裡可說是老油條了,去年升為社會組的採訪組長,算是少見的女性主管。好不容易給她拗到周休二日的假期,週六參加小學同學的婚禮,週日就該打道回府,誰叫她工作的地方在台北,和她的家鄉屏東正好是一北一南。
說到她的工作,幾乎是二十四小時待命,在這個資訊爆炸、競爭激烈的時代,各家新聞媒體都竭盡所能搶獨家、搶頭條、搶鋒頭,搶到了也只能高興一分鐘,還有更多新聞等著去追,當記者就是這麼苦命又悲情,然而當自己的報導受到肯定,卻又是一種戒不掉的癮。
打理好了自己,陶靜菊走到客廳,看到爸媽和弟弟都在,桌上有燒餅、油條和豆漿,顯然是留給她的。
「來,喝杯茶,這是今年的春茶。」陶彥安對長女說,他的頭髮早已灰白,年輕時脾氣不太好,老了倒是越來越慈祥,可能是常被孫兒們逗弄,久了也陶冶性情吧。
「好。」陶靜菊的兩位叔叔都是港口村的茶農,她從小喝到大,其他名茶她都看不上眼。
陶家在滿州鄉中山路開了家水電行,不過也兼賣一些毫不相關的東西,像是茶葉、洋蔥、鴨蛋等特產。陶家老二陶清荷十八歲就結婚,跟夫家在恆春鎮開自助餐店,已經有三個孩子;老么陶曉峰也是早婚一族,在墾丁跟他老婆經營民宿,育有一男一女。
正因有妹妹和弟弟就近照顧爸媽,陶靜菊才能放心在台北打拚,真該感謝他們的付出和體諒,但相對的,既然老二和老么都已經成家生子,她這個未婚的大姊自然就成了家族中的關懷焦點。
陶彥安一邊看女兒吃早餐,一邊閒聊似地說:「阿菊啊,你工作那麼忙,要不要休息一陣子?家裡又不用靠你養,最重要的是別搞壞身體了。」
陶靜菊每個月都把一半薪水轉到母親的帳戶,因為她太會花錢,必須靠母親幫她存嫁妝,如果嫁不掉就是老本,但現在看來當作老本的機率極高。
「不行,我沒工作會生病。」她得了一種叫做「忙碌症」的毛病,習慣什麼都急、什麼都趕,如果不工作她能做啥?又沒對象、又沒小孩,她會無聊死的。
「找個人嫁不就得了?」曾淑蘭提起這個說也說不膩的話題。
「媽你就別指望我了,指望你孫子、孫女還比較快。」陶靜菊回答得毫無志氣。
陶曉峰忽然靈機一動。「耶,你同學不是要去越南找老婆?姊你也可以跟著去,只要花點小錢,就能買個強壯又俊俏的小伙子,現在女大男小不算什麼,男人當煮夫也很正常的。」
「最好我有這麼可憐啦!」愛情豈能買賣,婚姻更不可以建立在金錢交易上,她才三十歲,這方法等過十年再來考慮也不遲……不,不對,她怎麼可以有如此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