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祈君替她攏了攏發,抽出別在發間的篦梳,一道、一道耐心梳順了,再別回發問。
這只篦梳是以千年墨玉製成,握在掌心微涼,卻會隨人體溫而變化,他當下不惜千金也得買下它,它像盼兒,清麗雅致,光華獨綻。
數月前送她時,她不經意脫口道:「呀,千年!好久遠的時光,咱們在一起也不過百年呢——」
咱們在一起,也不過百年呢。
只是隨意的一句話,卻教他心房顫動。
她,說了與他攜手百年。
似乎察覺自己脫口說了,她嬌容羞了羞,卻極堅定地握緊他的手,又重複了一次。「咱們,牽手白頭。」
每握這只篦梳,便會想起她當日神情,溫柔堅毅,許他百年誓約。
「這回要幫娃兒縫些什麼?」梳順了青絲,別回她發問,陸祈君好奇探頭瞧了竹籃子一眼。她已經從娃兒襁褓用品,一路準備到五、六歲時的衣裳了,感受得出她真的很愛這孩子,縝密周全地打點著,期待孩子出世。
「幫我、幫我!姊姊幫我縫個棉偶娃娃!」
她好吵!「歲兒乖,姊姊餓了,去膳房幫她端點吃的來。」
「好!」歲兒開心跳起來,三兩句話便被人給打發走。
盼兒淺笑回眸,舉高手裡頭的繡品。「替你縫只繡荷包。」
之前送他的那個,繡工仍稍嫌生澀,但他鄭重收著,從不離身,有一回上街讓扒手給扒了,他不是不曉得,只因窮苦人家,便沒去揭穿。
他不在意裡頭的銀兩,卻心疼失去那只荷包袋,想要回又顧及人家窮苦孩子的自尊,為難著。
那一陣子,總見他輕撫腰側原本繫了荷包的那一處,神情失落。她得了空,便想著為他再縫一隻。
「你想要什麼樣的繡圖?竹?垂柳?題詩?」
「不麻煩的話,繡隻鳥兒吧!」
「鳥哪有繡一隻,要嘛繡一對,比翼雙飛嘛!」她順口道。
他眸光暖柔,凝視她。
人兒成雙,心也柔軟了,要世間萬物皆成雙成對,比翼雙飛。她沒留意,一言一行卻已透露出心思。
「呀!」繡花針一顫,紮了手,她放下繡品,輕撫肚腹。
「怎麼了?」他趕緊拿開竹籃,伸手探查,掌心傳來一陣強而有力的震動。
「他——踢我。」嚇了她一跳。
「渾小子,敢欺負你娘!」他作勢揉捏,她怕癢地閃躲,笑倒在床上。
陸祈君沒抽手,揉揉肚子,輕捏她腰側,床褥間纏鬧成一團。
玩累、笑累了,他支肘撐在她身側,當心不壓著了她,凝視她微喘的暈紅嫩頰。
她雙臂勾纏在他頸際,他情難自己,動情地降下身子,淺淺啄吻嫩唇。
她羞紅了臉,卻無退避,回應地收攏圈在他頸際的雙臂,他心房一動,迎身再掠一吻,糾纏、探吮,轉深、轉熾……
一吻既罷,他收手,翻身平躺,她順勢倚靠而來,他收攏嬌軀,擁抱他的妻與子,淺淺喟歎——
「盼兒,謝謝你。」
與她為夫妻,這一生不曾如此幸福過,幸福得——今生無憾。
「你也給了我不一樣的人生啊。」她彆扭了下,仍是羞赧地輕吐出聲。「夫君。」
這一聲,她早就想喊了,卻一直矜持著,喊不出口。
「謝謝你全心的珍寵,我覺得——很幸福。」他嘴裡不說,可她曉得他心底始終有一抹惶然,總覺得是自己強要了她,才逼得她不得不下嫁,滿心虧欠地掏盡所有在待她好,深怕她有一絲一毫委屈。
其實,不是的,嫁他不委屈,別人喊她一聲陸夫人,比喊陸二小姐更教她歡喜愉悅,好幸運自己嫁了他,有他知心相待。
「你——別再睡外榻了。」在他微訝的驚喜注視下,她將決定說出。「孩子生下後,咱們——做真夫妻吧!」
陸祈君無法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她說——做真夫妻!
她心底已然有他了嗎?
不是兄妹,不為還恩,單單是夫妻之間執乎相依的款款溫情——
他動容,深擁住她,啞聲回應。「嗯。」
良久、良久,他撈起一旁未完成的繡品,注視她恬然帶笑的面容,耳語般輕喃——
「你錯了,比翼,是一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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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齋內,悄然死寂,氛圍凝重,許久,沒人開口說上一句話。
看著縣衙文書許久,陸祈君始終不發一語,沈肅神情,無人知他心中所思為何。
「少爺,你說,這該怎生是好?」
尋回鉅款,本應歡喜,偏偏——仵作誤判,那無名男屍乃縣城之人,入山採藥失蹤多日,家人未報,許是曹山中野獸襲擊而屍首不全。那——陸武人又在何處?
少爺與小姐好不容易挨得柳暗花明、撥雲見日的一天,如今……豈可再起波瀾?
沈默半晌,陸祈君抬眸,沈聲道:「福爺爺,這事得查個清楚,若陸武未死,生總要見人。」
「那——這事該讓小姐知曉嗎?」
他又靜默了。「我會自己說。」
福伯張口、閉口,終究沒說出口。
要問他,他會要少爺啥都別說!
小姐都是他的妻了,腹中也有了孩兒,陸武未死又如何?早是過去的一段情,何必說了徒生是非?
依他看,少爺就是太守君子風範了,不懂使手段,不曉得趁虛而入,更學不來強取豪奪。他要自私點,多為自個兒設想,今日又怎會與小姐波折重重?
「夫君?」嬌甜嫩嗓傳來,陸盼君端了參茶,探頭進來。
他慌亂地火速將縣衙文書往帳冊裡塞,強扯出一抹不自然的笑。「什麼事?」
「你——」來回打量了他與福爺爺。「在忙嗎?」
「不忙。」
眼神暗示了福總管一眼,對方立即接口。「不忙,一些小事罷了。」
「那——」放下參茶,上前賴住他撒嬌。「可不可以陪我去街上走走?我想買些繡線、布疋。」
「好。」他起身,謹慎扶住她後腰,護憐舉動,換得她好甜、好甜的一記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