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還是多想想自己吧,我的事不用你煩惱。」
「我?沒啥事啊。」她要想什麼?
「陸武……待你可好?」他有眼睛、看得見,可總要向她親口確認,才能安心,或者……死心。
「很好,他待我極好。」提起心上人,芙蓉頰上泛起淡淡紅暈,有了十八歲待嫁女兒的嬌羞。
他凝視著,強迫自己問出口。「你很愛他?」
「愛。」她毫不猶豫地說。「哥哥懂那感受嗎?心裡頭放著一個人,活著就有方向,暖暖的、很踏實,想起他的時候,知道他也在想著我,會很快樂、很滿足。」
陸祈君靜默了。
他懂那種感受嗎?
不,他不懂。
他心裡也放著一個人,可每當想起她時,也比誰都清楚她想著的人不會是他,針扎的刺痛,年復一年,他不曾嘗過愛情裡的快樂,從沒有。
苦澀無邊無際地蔓延心房,卻不能說,沒有抱怨的餘地,只能一次又一次,往腹裡吞。
「你快樂就好。」他垂眸,食不知味,無覺地將食物送入口中。
嫁了陸武是她所盼,她會快樂、會幸福,這也就夠了。
其他,無需再多言。
「哥哥,謝謝你,這些年,凡事替我設想,我都不知該如何回報。」許是出閣在即,以往不曾說出口的溫情話語,突然衝動地想一吐為快。
「謝什麼,誰要你是我妹妹,不為你為誰?」
「不是的!」她知道不是,他待她好,沒那麼理所當然。「我明明……明明就不是,可是你一直將我當成親手足關愛,還有爹、娘……我……」
執箸的手頓住,他錯愕地瞪住她。
「誰又對你嚼了舌根?我不是說過,那些人唯恐天下不亂……」
「是不是真話,我能判斷。幼時不懂,大了總明白,爹與娘分離九年,你是爹走時,娘肚子裡正好懷上的,那我呢?五歲的我哪兒來的?娘愛戀爹爹甚深,自是不會有其他人,我又怎麼可能會是娘生的?你們不說,是怕我覺得自己是外人,感到不自在,我很感激,但歲兒才是陸家唯一的千金,這是事實。」她故作無知,是不想辜負他們的心意,假裝自己仍是天真幸福的天之驕女。
陸祈君啞然。
千瞞萬瞞,她終究還是知道了……
「你……」他一頓,艱困地發聲。「幾時知曉?」又如何知曉?依她那性子,哥哥指著天上的月亮說是方的,她也會點頭稱是,怎會突然多心起來?
「約莫是歲兒剛出生那年,我去娘房裡想抱妹妹,聽見她和福爺爺說的。」
瓷碗不慎摔落,他震驚又錯愕地起身,無法置信地瞪她。
那不就是七、八年前的事?!
這麼久了,她竟不動聲色,在他面前絕口不提!
「你幾時……學會對哥哥作戲了?」他澀澀地低語。
原以為,她對他是無話不談的,至今他都還記得幼時的她,用童稚的娃娃音喊哥哥,成日跟前跟後,任何事一定頭一個來向他報告,喜怒哀樂與他分享。
可——
幫著爹娘打理生意,遇上挫折、有人存心輕薄她,她沒說。
十三歲葵水初來,疼得躲在房裡掩住被子哭,若不是問了娘親,他也不會知道。
戀上陸武,她依然沒說。
就連身世衝擊,最驚慌時,也沒對他說。
曾幾何時,他倆變得如此生分,她也學會防他了……
在她心底,他已經是外人了嗎?
眸底掠過一抹黯然,她瞧見了,急忙道:「不是的!哥哥,我只是……開不了口。」
他注視著她,安靜聆聽,就像回到幼時那樣,會停下腳步等她,說了一堆廢話他也不會嫌她煩,好重視她說的一字一句……因此,她有了勇氣,深吸一口氣,開口。「剛知道的時候,我很慌、很怕,如果我不是陸家的孩子,那我是誰?我從哪裡來?我想找哥哥,可是……你心情那麼不好,我知道你有心煩的事,我不敢再去煩你……」
是了,他想起來了,那陣子,他刻意疏遠,因為靠近她,愈來愈無法克制心思浮動,會想抱她,滿腦子綺思。
他其實,厭惡的是自己不純淨的思想。
愈來愈深刻意識到男女之間的差異,卻又不能光明正大放手去爭取,他很苦惱,卻沒想過,表現出來的態度有多麼不耐煩,不自覺傷了她。
畢竟當年他也才十四、五歲,很多事關己則亂,尤其扯上了自己珍視如命的盼兒。
在那左右兩難、怎麼做都會傷到她的情況下,心慌意亂的他早已失了頭緒,便處理得糟糕至極。
事後,想補救已來不及。
她已離他漸遠,走向另一名及時伸出臂彎的男子懷中了。
「雖然不是陸家的孩子讓我很難過,但是比起身世的衝擊,我更害怕的是失去被你寵愛的資格。」
因為不是他的誰,所以他斥離她、不耐煩的神情、收回所有對她的好,她只能每夜躲在房裡哭了又哭,卻不能抗議,不能理直氣壯去向他要求什麼。
不能再對他任性、撒嬌、耍賴,索討他的包容寵愛,沒那樣的身份立場。
她小小聲,就像兒時與他分享小秘密那般地低語:「偷偷告訴你喔,其實,有一段時間,我悄悄喜歡過哥哥……」在知曉他們並非兄妹之後,長年的依賴眷戀,極輕易轉化成為淺淺情愫。
陸祈君震愕,無法置信地瞧著她。
她……說了什麼?是她說錯,還是他渴望太多年,錯聽了什麼……
「別……」他見鬼似的、說不出話來的表情,令她無地自容,僵窘地補充。「一點點、只有一點點啦!」小小情苗,來不及扎根,便教他連根拔起。
這秘密只有她和陸武知曉,怎麼今晚氣氛太溫馨,彷彿回到幼年親密、無所不談的時光,竟口沒遮攔地說了出來,她本是打算一輩子不說的。
所以……若是當時,他曾對她說:「沒關係,小盼兒,哥哥還是會保護你,什麼都不會變……」她其實沒那麼難以接受身世的衝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