聿邦婷和溫靜秋同時起身,從她們的表情上來研判,她們好像不是要去勸架,而是要去安撫那只已經囂張到阿嬤家的魔鬼,於是,關茜也興致勃勃的起身跟在後面,想看看那只惡魔到底長了幾支角?
她踏出起居室一步就停住了腳步,因為外頭已經鬧烘烘一大票人了,她不想去參一卡,只想客串過路人甲「參觀」一下就好。
她第一眼看到的是那位高大健朗的白髮老先生,沒有企業鉅子的精明凌厲,只有一臉的憂心仲忡;接著是那位替她開車門的管家和一位福敦敦的中年女人——也是管家打扮,以及兩位三十歲左右的男人——其中一位好像在哪裡見過。
還有聿邦婷、溫靜秋和好幾位女傭,所有人都圍在那個依然在咆哮,依然在怒吼,狂妄霸道、囂張至極的魔鬼身邊,低聲下氣的安撫他……他……
他?!
是他?!
關茜這輩子就數這一刻最吃驚了,吃驚得顧不得先拯救脫臼的下巴,只忙著拿下眼鏡來,揉揉眼睛再看過去,想確定她並沒有眼花,或者鏡片上糊了蒼蠅屎害她看錯了……
沒看錯,是他!
站在樓梯底端,正忙著爆發宇宙無敵超級魔力,颳風下雨又打雷閃電的傢伙,就是他!
但,怎會是他?!
她問自己,滿頭問號,一腦子駭異,就在這時,那個魔鬼不經意瞥到她,剎那間,雷霆萬鈞、橫掃八方的咆哮聲毫無預警的驟然中斷。
空氣,突然靜默了下來……
她瞪著他。
他也瞪著她。
兩人同樣震驚,同樣難以置信。
她不動。
他也不動。
好久,好久,他們只是相互瞪視著。
而其他人,先是困惑不已地面面相覷,不解這股突如其來的寂靜與怪異氣氛是怎麼一回事,繼而轉頭看來看去,想看出什麼端倪來。
「她……是誰?」白髮先生的目光定在關茜身上,困惑地問。
聿邦婷還沒來不及說明,關茜卻先一步動了,她慢條斯理的一步步走向前;而那個剛剛還準備掀起星際毀滅戰爭的魔鬼,此刻卻像支失靈的步槍一樣呆若木雞,傻傻地看著她一步步接近他。
然後,她站定在他面前,雙手環胸,仰起眸子瞅住他,一本正經的點著頭。
「不錯,不錯,幹得好啊,果然夠凶、夠狠、夠絕、夠無情!」
原來這只惡魔是她「訓練」出來的,好好好,果然名師出高徒!
「……」呆若木雞的魔鬼終於不再呆了,嘴張開,卻吐下出半個字來,前一刻那種咆哮山河、飛天遁地的氣焰只剩下無措的心虛。
「只不過……」關茜很誇張的歎了口氣。「你啊,真的應該老實告訴我,說你是想讓關心你、愛你的親人討厭你、憎恨你,最好是嫌惡你到恨不得你早點死死去,這麼一來,當你真的死了之後,他們就不會太傷心、太難過,說不定還會慶幸你終於死了……」
她搖搖頭。「我要是知道你是為了這種因素而要讓他們討厭你,就不會教你用這種方法啦!」
「為什麼?」他脫口問。
「因為啊……」關茜瞄向一旁的白髮老先生。「他們太愛你、太瞭解你了,用肚臍猜也猜得出來你是為何而改變,所以啦,你這麼做不但不會讓他們憎恨你,反而會讓他們加倍心疼你、憐惜你,你死了,他們也會加倍痛苦、加倍哀傷……」
她搖搖頭。「用錯方法啦,少爺!」
魔鬼的臉頰抽搐了一下,僵立片刻,驟而轉身就走,彷彿要逃離什麼似的匆匆奔上樓去了。
「希人!」白髮老先生想追去,卻被關茜橫臂阻擋。
「交給我吧!」話落,她也上樓去了。
留下來的人,除了白髮老先生、管家夫妻和那兩個男人之外,其他人各個都捧著恍然大悟的表情。
「他……」美眸蘊含著淚光,溫靜秋輕輕哽咽。「好苦!」
「原來表哥是為了這個原因才變得這麼可怕的!」聿邦婷喃喃道。
不過,才第一次見面,關大夫怎會知道呢?
*
上了二樓,不見那傢伙的身影,關茜只好自己慢慢去找,拐了一個彎發現一扇洞開的房門,探頭進去一看,好大一間臥室,起碼六十坪以上,面向竹林那方還有一座寬敞的露台,一張休閒桌,幾把休閒椅。
他就坐在露台上。
關茜慢吞吞地定過去,在隔著桌子另一邊的椅子落坐,他宛若未覺,兀自盯著竹林發呆;她也不打擾他,自顧自打開病歷,仔細研究。
聿希人,二十七歲,三年前曾因肺癌而接受過手術和化療,一年多前,肺癌復發,又動了一次手術,但尚未開始化療,又發現癌細胞已轉移到淋巴,半年後,再發現更多癌細胞轉移,胃、肝、腎等部位都有。
再過兩個月,醫生做出最後診斷,聿希人幾乎全身都有癌細胞,再多的治療也無法抑止癌細胞的蔓延了。
不想可知,聿爺爺絕不會輕易放棄唯一的孫子,因此,在那一張最後診斷的病歷上,又多了好幾張類似的診斷病歷,不同的醫生,一個比一個知名,一個比一個大牌,但診斷結果都是一樣的。
無藥可救!
終於,聿希人接受了殘酷的現實,決定放棄治療,平靜地度過剩下的日子,不想繼續被無用的治療折磨到死。
目光從病歷上徐緩地移到聿希人那邊,關茜注意到他的神情顯得如此落寞與無奈,以前偶爾也會見到他出現這種表情,總讓她一再猜測究竟是為何,直到此刻,她才瞭解真正的原因。
他,只剩下不到半年時間了!
最令人洩氣的是,即使她自認醫術高人一等,絕望的人找上她,至少有一半以上的人能夠找回希望,但他卻不包括在那一半之內。
癌細胞已轉移到全身,她也無能為力了。
「剩下的日於,你打算如何度過,亞歷山大?」
沒錯,聿希人就是亞歷山大,那個跟她「廝混」了三個月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