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居安讚許地點頭。「沒錯。在這條變幻莫測的絲路上,你唯一要特別留意的是,在一大堆石頭周圍又有一堆小石頭的情況。那意思是,附近可能有盜匪出沒,要格外小心。至於草原上和巖山上的石堆還有別的涵意,以後若看到了,我再告訴你吧。」
「祝晶受教了,康大叔。」
兩人一路說說笑笑,看著遠處沙丘在風吹拂下,緩緩地流動變化。
才只須臾,再回頭望去時,原本走過的路徑和蹄印已經被黃沙淹沒;繫在座鞍上的駝鈴發出清脆的聲響,像是在低訴著旅途上不為人知的艱辛與海闊天空的自由。
當康居安提起有一回走絲路時遇見的艷遇話題,祝晶眨了眨眼,好奇笑問:「有沒有可能,康大叔,這條絲路上有許多你的私生子呢?」
康居安大聲笑道:「那也不是沒有可能。」
只是在這條絲路上活動的族群太過複雜,起碼有十數個種族,即使有,他想,他也認不出自己的骨肉。
他的褐髮碧眸、高鼻深目,在絲路上幾乎俯拾即是呢。
祝晶托人送回長安的信,經過漫長的時間和旅程,在第二年時,陸續抵達兩封。有些信則在中途遺失了。
因此當恭彥讀到「這是第五封信……」時,他只收到三封。
小春保證她都有將祝晶寄回的信拿來給他。
恭彥當然沒懷疑過。他們一起學祝晶詛咒了一下那收了錢又不辦事的信差後,照例,恭彥讀信給小春聽。
「……高昌國在去年被大唐軍隊征討後,併入北庭都護府,如今戰事雖已結束,但國內顯得十分蕭條零落,唯有千佛洞精緻的皇家私人寺院壁畫令人讚歎,假若玄防能親自來到此地,必然也會瞠目羨歎……商隊很快便離開高昌,前往吐魯番。這裡溫差甚大,早晚得穿上厚衣,白日時又十分炎熱,還有座火炎山呢。由於窪地氣候十分乾燥,居民多將高山雪水引入坎井,以作為綠洲農地的灌溉……雪季快結束了,想必長安此時,已是開滿了杏花的初春時節吧,還記得你剛到長安那年,杏花飛滿城……」
收到信的時候,已是當年深秋,楓紅為長安染上艷麗的色彩,井上恭彥的心思卻彷彿回到了春天那乍暖還寒的時節。
開元九年,因舊曆法(麟德歷)日漸失去準度,且已經錯誤地預報兩次日蝕的時間,造成帝王與宰相無法事先做好準備,引嶺人民的不安。
為此,唐明皇李隆基命令高僧一行國師與司天台太史重新制訂新歷,此即「大衍歷」,在開元十六年時,正式頒布天下施行。奈良時期,曾為遣唐使吉備真備帶回日本,替換舊有的儀鳳歷(即貞觀時,李淳風所制訂之麟德歷),使用了一段時間。
這一年,井上恭彥繼續在四門館學習,兼拜算學館助教為師,學習歷算。同時,想念著他的朋友呂祝晶。
春末時,祝晶無暇再寫信。
商隊準備前往龜茲時,最不該生病的醫者,竟然病了。
躺在臨時搭建的帳棚裡,醫者全身一會兒發燙,一會兒又因為冰冷而顫抖。祝晶慌張得不知如何是好。
明明前一刻,小舅舅人還好好的,下一刻卻突然從駱駝上捧下,失去了意識。
「小舅舅!」祝晶抱著醫者的頭顱,拚命地叫喚著。
胡商們協力將醫者帶到陰涼的沙丘後,幫忙祝晶檢查大夫的狀況。
一群人舞弄了半天,卻仍找不出醫者突然發病的原因。
在商言商,原本,商隊沒有責任照顧臨時加入卻生病的病人。
然而康居安仍然下令讓商隊暫時在沙漠背光處的沙丘旁紮營,還幫忙祝晶搭建了一個臨時的帳棚,讓醫者有地方休息,不用被炎熱的太陽曝
曬。
帳棚裡,祝晶試著喂醫者喝水,但醫者牙關緊咬,喂不進任何東西。到了大半夜,見醫者依然昏迷不醒,祝晶已經擔心得不知如何是好了。
「小舅舅,你醒醒啊……告訴祝兒你是怎麼了,要怎麼做才能幫你……」他不懂醫術,不知道該怎麼做才好。翻遍醫者藥箱裡的東西,卻因為不識藥性,不敢胡亂下藥。
昏迷了大半天的醫者似是聽見了祝晶的頻頻呼喚,勉強睜開眼睛,虛弱地道:「針……」
祝晶猛然驚起,瞪著稍稍恢復了一點意識的醫者。「針?」他連忙從藥箱裡取來醫者常用的銀針。
銀針裹在一塊黑色的絹布裡,長短都有。祝晶不知道該取哪一根,只好隨手拿了一根短針。「是這個嗎?」
醫者四肢無法動彈,只能虛弱地指示:「用長針……下針三處,中院、膻中、鳩尾……」
祝晶取來三根長針,解開醫者的衣袍,卻不知道該往哪裡下針。他從來沒想過要跟舅舅學穴位啊,誰知道有一天會需要用上!
情急下,他只好在醫者身上亂觸一通。「是這裡嗎?小舅舅,是這裡嗎?」此時,康居安帶了一名陌生人進了帳棚。詢問了祝晶醫者的狀況後,以流利的象茲語向那人說:「大夫要人在他的中院、膻中、鳩尾三穴下針。」
那人是一名胡醫,略懂中原漢醫的針術。接過祝晶手中的銀針後,依次在醫者身上各穴位下針。
沒多久,醫者總算能正常開口說話。他讓祝晶再取來兩根短針,準確而飛快地再往右手上少海、勞宮兩穴下針。
坐起盤腿調息一刻鐘後,他張開眼睛看著滿臉驚惶的祝晶。
「小舅舅,你沒事了吧?」祝晶憂慮地看著醫者。
醫者點點頭,勉強道:「沒事了,讓你擔心了。」再一吐息後,才向康居安及那名胡醫道謝。
康居安蹙著眉道:「怎麼會突然發病?是宿疾嗎?」
不是宿疾,但是太難解釋;尤其祝兒在場,醫者也不便多說,只道:「是我一時疏忽了,應該不會再發生了。」
呂祝晶疑惑地看著醫者。「我不知道你有宿疾。」一直以為只有他命中早夭,身邊人都該長命百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