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發生混亂時,祝晶帽子掉了、髮髻鬆了,此刻一頭散發正凌亂地披散在纖細的肩上。
恭彥仔細看著祝晶被驕陽炙染成蜜色的肌膚,小巧臉蛋上嵌著一雙靈動的眼,而後是挺直秀氣的鼻樑,以及噙著淺淺笑意的唇……
驀然,他驚訝地發現——「你是個女孩子!」
祝晶愣住,沒有料到恭彥會突然這麼說。
男裝打扮久了,已經很少意識到自己真正的性別,甚至也不大留意旁人對她的看法。也許是有些朋友懷疑過她到底是男是女吧,但祝晶不覺得有必要特別澄清這些疑惑。因為,不管她是男還是女,她都是呂祝晶啊。恭彥震驚的表情,使她忍不住調侃:「我不記得我有說過我是個男孩。」久別重逢的喜悅倏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天大的驚嚇。
只見井上恭彥為這突然的領悟,意識到,兩人從以前到現在,那種種過從甚密的舉動,心中如雷般轟然作響,一股熱意自耳根延燒至他向來冷靜自持的面容。
「恭彥,你怎麼了?臉變得好紅喔。」祝晶不明白他怎麼突然臉紅起來。對她來說,她一直都是呂祝晶,是男是女,根本沒有意義上的差別。
以單袖掩住大半張臉,恭彥有些尷尬地看著仍然一派天真的祝晶。
「…妳剛剛還抱我抱得那麼緊。」他的智能顯然有瞬間退化傾向,好半天只講得出這句話。
「你也是啊。」祝晶理直氣壯地說。「這有什麼問題?」
「這怎麼會沒有問題!」恭彥呻吟一聲。「祝晶…」
「對了,是我的名字沒錯。」祝晶笑道:「再喊一次。」
恭彥沒喊,他瞪著她,懷疑自己為何從不曾察覺呂祝晶的真實性別?
從相識之初,她就是一身男孩裝束,舉手投足間,極少顯露出小姑娘的嬌態,甚至連小春都喊她一聲「小公子」,讓他真以為祝晶是個男孩。
可仔細回想起來,卻也不是完全無跡可循,起碼,他就有好幾次見過祝晶臉紅時的模樣,那使她像極了……女孩子——何止像,她根本就是錯在他!先入為主的第一印象,使他誤以為祝晶是個男孩,再加上當時祝晶還是個孩子……是他自己疏忽了,才會造成誤解。
見恭彥露出頹喪的表情,祝日關扯住他的袖子,引他回眸後,才問:「你不想念我嗎,恭彥?我們七年多沒見了呢,見到我,你不開心嗎?為什麼要露出這麼為難的表情?難道身為女子,我就不再是我了嗎?」
震驚稍過,井上恭彥看著呂祝晶那張他既熟悉,卻又因長時間的分離而變得有些生疏的臉龐。
當她遠在西域,不知何時才會歸來時,他那麼思念她,寤寐不得,輾轉反側,想念她、想見她,想要她就在自己身邊,好能夠隨時看見她開懷無芥蒂的笑容。
恭彥自問:如果早在相識之初,他就知道呂祝晶是個女孩子的話,他還會將她當作自己在長安最好的朋友嗎?
見他遲遲不答,祝晶不禁有些氣悶。她跳下石桌,不料雙腳觸地時,左踝傳來一陣刺痛,使她軟跪在地。啊,受傷了,她低頭察看腫起的左踝。一雙男性大掌比她更快速地碰觸她腳踝上腫起的部位。
她拍開他的手。「別碰!」如果他真要跟她拘禮的話,那就由他吧。
但下一刻,祝晶再度被人抱回石桌上。
她看著恭彥脫下她的短靴,捲起她的褲腳,低垂著眼眸,凝神檢視她左踝的扭傷。皎潔月光在他長睫下遮出一小片陰影。
她深深的吸氣又吐氣,仍有些不甘,為他居然想要對她冷淡而暗自氣惱,全然沒有發現,自己太過在意他對待她的態度,在意到,早已遠遠超出一般朋友的程度。那情意,已非純然的友情。
仔細檢查她的腳踝,確定只有輕微扭傷,不至於傷及筋骨後,井上恭彥才挺拔起身體,有點無奈地看著呂祝晶。
「妳不可以生我的氣。」他伸出食指,揉開她蹙結的秀額。「妳很清楚,我一直以來都以為妳是個男孩,而且妳也沒有試圖糾正我的想法。」
看見祝晶沒有反駁,他微微揚起唇角。「最重要的一點是,多年不見,我還是我,我沒有變成一個姑娘,但妳可不一樣,呂祝晶,我真的被妳嚇到了。」嚇到?
祝晶再度蹙起眉。想起一年多前,在拂秣街上見到的鏡中身影,不禁有點擔憂地問:「我變得很醜嗎?」
恭彥先是愣住,而後輕笑出聲。「不是那個問題。」
笑聲乍然停歇,他眸色溫柔地看著她。「妳都不照鏡子的嗎,祝晶?現在的妳,根本沒有讓人再誤會妳是個男子的可能,妳……」
「如何?」她屏息地問。
「妳很美。」他勉強忽視內心深處那隱約的悸動,試著以朋友的目光平視著她閃亮的雙眸,接受了她是個女子,也已經成年的事實。
無論她變成什麼模樣,無論她是男是女,他都不可能冷淡她。
只因這世上,唯有一個呂祝晶。
聞言,花朵般的笑容在祝晶臉上開懷地綻放。
壓在心中的一塊巨石,對自身相貌改變的不安,在此時,終於徹底拋開,不再在乎自己的相貌究竟變成了什麼樣子,也不再擔心親友無法認出成年後的呂祝晶了。只因這個人,他對她說:「妳說得對,無論如何,妳都只是妳。祝晶,我非常想念妳。」
她壓下喉頭的哽咽,輕聲回應:「我也是。」
「好個感人的重逢。」一句調侃的話,教呂祝晶訝異地抬起眼眸,看著不知何時站在一旁的美姑娘。正是阿國。
只見阿國換上了另一襲華麗的綵衣,頭戴月季花,在月光下有如天仙下凡。
她眼神世故,但那張濃妝艷抹的嬌顏看起來卻意外地年輕。
近距離看見阿國,使呂祝晶猛然想起一件好重要的事。先前顧著與恭彥相認,一時間忘了問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