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繼續插嘴的黑面,見他一副神聖的模樣咬嚼食物,吞下就要出口的疑問,「有真麼好吃嗎?」
沒有約定、沒有暗示,在小徑入口的相遇成了他和程如蘭每天的必經儀式。
起初兩次她特別詫異,不明白為什麼總能在固定的時間遇上這位大男生,第三次終於會意,他刻意等待她一道走完這段路徑,這個事實在她心裡反覆猶豫,勸阻他的話最終未說出口。
因為他的理由聽起來很恰當……「這條路有時候會冒出蛇來,怪蟲也很多,我幫老師注意一下,被要到不太妙。」
而且他的態度自然不彆扭,安靜地傍著她走,總在適當的時候扶她一把,隔開頭頂橫生的枝葉,替她遮蔽從枯枝縫隙灑落的光線。偶爾林間出現帶著狗巡走私人竹林的農人,他會動作敏捷地擋在前面,直到危機解除。
再者,這段並肩的過程一點也不無聊,不必她努力找話題,他總能開啟話端,內容不外乎是他奶奶的怪吝事跡、他奶奶對他失蹤多年父親的行蹤守口如瓶、校園裡狗皮倒灶的搗蛋事件、關爺生猛的八卦消息,把她逗得咯咯笑不停。「拜託,安曦停一下,我肚子好痛。」偶爾她會笑得直不起腰,甚至差點滑下小坡,看的他目瞪口呆,一臉困惑和尷尬;為什麼讓自己憤恨不已的事,在她眼裡充滿了笑點。
「安曦你好可愛。」她末尾的評語總是那麼一句,很少換新,不是很令他滿意,但是她笑得這麼起勁,笑到心坎裡,蒼白的面龐逐漸泛光,他只好欣然接受這幾個不大雄風的字眼,假裝它們的意義和「你真屍」差不多。
那麼,他告訴她的理由是真正讓他駐足等待的理由嗎?他不回答自己,挖掘出了真正的答案,他怕再也不能毫無顧忌的與她談天說地了。他並不缺乏說話的對象,他珍惜的是被認真的對待。
認真地對待,成了程如蘭不經意施放在他心中的一顆種子,每天一段短短的步行,就是澆灌的時光,種子萌芽,迸葉,串高,他欲放任它生長,直到他的話慢慢變少了,凝視她一顰一笑的時間變多了,他再也不能假裝看不見心田里的那顆種子已默不作聲地開花了。
開花了,微笑變多了,心卻惶惑了。
惶惑的是漸漸想多知道一點她的事,她有多愛她的未婚夫?那個看起來不簡單的男人,她為何對那男人撒謊,寧可和學生看一場無聊到打盹的電影?
她從不提這些,沉默時她的面容飄忽,總似在若有所思,也長陷入不明的憂傷,但只要他一說話,笑意就輕易地展開了,那樣真心的歡樂誰都不願隨意破壞,有意無意的,他避開了那些他無從過問的問題。
而她擅長聆聽,很少打岔,懂得適時表達意見,往往讓他以為自己是個說話高手。和她說話的重要性,已和美食的誘惑一樣不分軒輊、引頸期盼了。
能維持多久?他從不庸人自擾追尋答案,他只是等待,不分晴雨。
這一天,下雨了,不怎麼考慮,他拿起傘照舊站在入口那可山芙蓉後等候。
程如蘭並未依時出現。
時間一分一秒滑過,八點整,已超過早自習,如果她有心到校,必會穿行這條山徑,如果他想走大門,不會不聲不響,雨絕非她的阻礙,她曾懊惱地對他說過:「安曦,我喜歡陽光、喜歡夏天,但是我的身體不允許,我只能在夜晚、陰天、雨天、室內活動,否則就頭暈,真沒辦法,我是個好多麻煩的人。」
難道遲到了?不,她缺席了。
無來由的確定,他收了傘,發足狂奔,只花了五分鐘跑完全程、飛躍過塌口,繞經教務處,有人伸手攔截了他,「喂,跑那麼快做什麼?幫我拿周記到教室,你今天遲到了厚?」
定睛一看,是李明惠,她皺著眉上上下下掃視了他兩遍,撇撇嘴說:「你怎麼搞的?帶了傘還全身濕成這樣?裝帥啊?」
不理會揶揄,他劈頭就問:「老師呢?」
「那個老師啊?」
「程如蘭啊!」他不耐的喊。
「耶?你幹嘛那麼緊張?今天請假啦,剛才我在裡面偷聽到關爺對校長說,她家人說她昨晚昏倒了,我看她又要被參上一筆了,你知道嗎?第一次段考總成績我們班倒數第二耶,不知道期中考能不能起死回生……喂!你去哪裡?我話還沒講完……」
他快步越過她,再也無任何心緒關心其他事。程如蘭昏倒了?這次是為了什麼?遇見了瘋狗?莫名的發病?什麼時候甦醒?如果不醒呢?
他陡然停步,回轉身,大步走向李明惠,漂亮的面孔變得殺氣騰騰,李明惠倒退一步,還沒開口斥責,他已搶先說話:「今天放學有沒有空?」
「幹什麼?」她面露警戒。「又想幫大頭傳話?沒空!」
「管他去死!」他悴了一口,逼近她道:「一起去看程如蘭,去不去?」
「喂?」她遲疑了半晌,終於輕輕額首。
並非屈從於他逼人的氣魄,而是她不曾在他臉上看過如此慎重的神情,還有一雙比她更秀美的眼睛裡遮不住的倉皇,他因何而倉皇?
安曦努力的回想。
當他隨著與程如蘭有七分相似的母親登上樓梯時,因為太緊張了,在途中還跟搶了一下,他只好轉移心情,努力回想以前是否有類似這麼緊張的經驗,結論是……完全沒有。
確實沒有,他十八歲的人生沒有真正在乎過什麼,掉淚的經驗都在六歲以前,記憶早已模糊,即使從外頭幹架回家免不了被他奶奶修理一頓,也激惹不出他的一番傷懷,對任
何人而言,狂亂的心跳從來只起源於在乎,所以,他有在乎的對象了。
在心裡承認了,緊繃的情緒忽然就鬆弛了,轉個方向面對程如蘭的房門時,他輕揚起唇角笑了……他在乎程如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