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還在上海嗎?」
「嗯。」
「所以,你還會回去嗎?」
「……」
她還能問什麼?
這麼久的時間了,長得她不敢再數日子了。他一定不會知道,頭一年,她好幾次買了機票到了機場,快要出關了,卻用盡力氣告訴自己,她得忍耐,忍著不去找他,不令他為難,她相信他在遠處守候著她,不曾放棄承諾。一年,兩年,三年,年年感覺自己像斷了線的風箏,最後一年,打聽不到他的消息,信心降到最低點,她開始不相信承諾這回事。
相遇這一刻,來得太突然,她發現自己變了,不再隨時張臂擁抱別人,不再追問看不見的時光,不敢確定他的近況,她變得膽小如鼠,就怕聽見不想聽的消息。她只能沒用的看著他,手緊緊背在身後,以免不小心洩露了渴望,做出讓對方尷尬的擁抱舉動。
「餓嗎?我請你吃頓飯。」他溫柔的問。
「吃飯?」她怔住,「你想請我吃飯?」
「是啊!我記得你以前很能吃的,有空嗎?」
「我想想——」想什麼呢?想他請自己吃飯有何用意?想吃過飯了是不是就要道別了?想他——
「趙熙!」有人從背後輕拍她的肩,連聲抱怨,「你在這裡啊!不是說好了下了班打電話給我?打你手機也不接,搞什麼?都快來不及了!」
安曦訝異,是個年輕男生,和趙熙年齡相仿,雙目炯炯,透著英氣,不客氣的打量安曦。
「我手機沒電了,對不起哦!」她向男生致歉,兩人似乎很熟絡,她轉向安曦,「這位是朋友,就是他介紹我這個打工工作的。」男生心不在焉的向他頷首,「你好——喂!你還不走我車子不能停太久。」男生指著路邊的一輛重型機車,一臉急切。
「我——」她看看安曦,又看看男生,滿臉為難。「那個——我想——」
「想什麼啊?」男生不解。「不是說好了嗎?」
她菜餚開口,安曦說話了,「去吧!沒關係的。」他點點頭,露出諒解的微笑,「約好了就去吧!吃飯不要緊,改天也可以。」
她站著不動,像聽不懂他說的話。他知道她在為難,而他最不願意看到的就是讓她為難,他看得出來,他不在的時候,她的生活似乎很充實。,她改變了不少,值得安慰的是,她的改變是正向的,這一點,比記不記得他來得實在。
「那麼我先走了。」他指著車站方向,「今天沒開車,是坐捷運來的,再見。」他沒機會告訴她,只要到台北,他有空就搭捷運,想著在某一站遇見她。
他不再回頭,腳步加快,只有迅速離開,她才能自在的偕同男生離開,而他,才能在微笑消失之間,保持一點沉穩的姿態,給予她最深的祝福。
路程不遠,他箭步如飛,週末時光,行人不少,他嫻熟的穿梭閃避,很快便鑽進地下道,刷卡入閘,地面黃燈亮起,列車就要進站。
他該在哪一站下車?他忽然迷茫了,沉甸甸的心霎時失去了目標,旅程變得可有可無,終點不再是終點,下一步,他該去哪裡?
車一停,門開了,他跨步上車廂,後頭有位及時跳進來的男學生拍拍他,「先生,後面有位小姐是不是在追你?追了一段路了,好像在叫你,剛才還跌倒——」
他朝門外望去,趙熙正衝下電梯,向車廂奔來,門就要合上,他在最後一刻作出決定,竄出車廂,拽住太的肩,將她拉到石椅旁。
「對不起,我——」她竭力喘了一口氣。乾咳了兩下,「我只是想問你,你——你說過不離開我的話,還算不算數?」他半張著嘴,極其訝異的看著她。
她在心裡拚命倒數幾十,快說話!他為什麼還不說話?
她的勇氣就要消散。她放了朋友的鴿子,朋友好不容易幫她找到晚上的兼差,再想請人家幫忙就沒那麼順利了。沒了兼差,又不想跟在和她鬧意見的父親伸手要錢,她有一陣子就會捉襟見肘,但是真的沒辦法,她的父親鄭重宣佈,只要她想著尋找安曦的一天,就一毛錢也沒有。上了大學,她搬了出去,琴被迫留在家裡,不能碰了。她其實不是那麼在乎有沒有足夠的錢,反正她食不知味;琴不彈,也還能接受,一來她沒有時間,二來那會讓她倍想安曦。她真正在乎的是,所有的努力怕是空歡喜一場。她比別的女生更不耐煩自己的年輕,為什麼不能遇見安曦時就已經二十七?
他還是沒說話,一徑注視著她。她太著急,無法解讀他的沉默,一顆心在落空與如願之間不停擺盪,終於她退縮了,擺擺手,支吾說著:「沒關係,我只是隨便問問,你不回答沒關係,真的,你不必再努力想答案,是我無聊——」
她勉強笑一笑,發現肌肉不受控制,可能比哭還難看,為了遮掩失態,她快速回頭,尋找電扶梯的方向,還沒踏出半步,手臂一緊,身體被用力反轉,她被一雙臂膀圈住,動彈不得。
「對不起,我只是沒想到——」聲音哽住,他再將她束緊一些,感受她溫熱的實體,不再僅憑想像了,他真真切切擁有了她。他一字一字清晰的說:「我從來沒有離開過你,我等了你二十年。」
聽不懂?
不要緊,她等到了她一心想要的答案。她慢慢咧開嘴,視線在一片汪漫的水光中,靜靜笑了。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