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沒事,很好。」裴遷沒理會她的說教,只是不斷地搓著手掌道:「沒事了,很好。沒事就好,很好,非常好。」
高興成這樣?胡靈靈瞪住難得語無倫次的他。老天又沒打雷劈他,怎麼他好像變得癡癡呆呆的?
咦?他在笑?咱不苟言笑、只會皺眉頭的裴大俠衝著她笑?
天哪!一定是她被大雨淋昏頭了,她要回山洞躲雨去了。
第四章
雨過天青,長空一碧如洗。
「狐狸狐狸愛乾淨,最恨俗塵掩清靈,哎喲喲,行路難呀路難行,冷雨夜呀雨夜冷,為誰辛苦為誰忙,只為早日上天庭喲上天庭。」
胡靈靈泡在溪流裡,賣力地搓掉身上的泥巴。她喜歡身為大紅狐時的一身艷紅毛色,也喜歡身為凡人肉體的白嫩肌膚;她愛美,愛乾淨,縱使天氣再冷,她也要將自己洗得一塵不染,美若天仙。
「胡姑娘……」裴遷的聲音傳來。
「啊!」她整個人縮進了水裡,驚天動地大叫道:「不要過來!去去去!偷看姑娘洗澡不怕眼睛長瘡啊?你敢過來我就不客氣了。」
「我沒看。」
「你沒看?」她探出頭,伸長脖子張望,那大個兒站得老遠,背對溪流,也不知是否倒退走過來的。「那你叫我作啥?」
「你的衣裳濕了,我幫你拿去烤乾。」
「不用,曬乾就好。」她故意潑出水聲。「你去忙你的,別過來喔。我也是有功夫的,你過來我就將你震到十萬八千里外。」
水聲嘩啦啦,嗲聲呱啦啦,裴遷站了片刻,不敢違背她的意思,便走回烤火處,將搭在木架上的烤魚翻轉過來。
他無法理解這位胡姑娘,內力時有時無,武功忽強忽弱,有時強悍潑辣,有時弱不禁風;昨夜凍得簌簌發抖,今早卻跳進冷得快要結冰的溪水裡,玩水玩得不亦樂乎。
他不自覺地加添柴火,讓火勢燒旺些,旁邊的鐵鍋湯水也沸騰了。
嬌甜的歌聲飄了過來,她總是愛唱有關狐狸的山歌,他聽得不真切,但他羨慕她愛唱就唱、愛說就說、愛罵就罵的爽直個性。
若他能有她一半的開朗,或許他就不會猛鑽牛角尖,他可以看開,讓自己海闊天空,像頭上這一片朗朗青天……
「哇嗚,你在烤魚?」胡靈靈款款擺擺走過來,一看到烤魚又嚷道:「我不吃,我吃素的,講好多次你都忘了呀。算了,我也不餓。」
「我煮了一鍋野菜湯,這裡也採了一些果子給你吃。」
紅的紫的橙的黃的綠的各色樹果子攤在帕子上,令人垂涎欲滴。
「哈!」胡靈靈雙眼綻亮,原本噘起來的小嘴轉為驚喜。「這座禿山還能找到果子野菜,難為你了。裴遷,你真好!」
「你先吃果子,這湯先放著,涼些再吃。」他刻意不看她,拿開小鐵鍋下頭的柴火,丟進火堆,一股火苗竄升而起,燒灼木架上的烤魚。
「你隨身帶著鐵鍋哦?呵,還有勺子。」
她好奇地蹲下來,左手抓起果子啃著,右手拿木勺子攪了攪菜湯,裡頭都是她所熟悉的山菜和野菇,她不禁佩服起這個會作菜的男人;瞧他用幾塊石頭架個灶,小鐵鍋擺上去就開起飯館了。
「不是每天都碰得著客棧,荒郊野外就得埋鍋造飯。」他取出一個小油布紙包,用指頭捻出一小撮細白的鹽,往湯裡撒去。
「鹽!」她樂壞了,勤快地攪拌菜湯。身為神仙,呃,半仙啦,她還不到不食人間煙火的地步,偶爾也要摘果吸露充飢,常人嫌為清淡的素菜,對她而言已是絕頂美味,免不了嘴饞,多吃幾口。
而且還是冒煙的熱湯!打從昨夜起,她就喜歡上會發熱的東西了。
她興匆匆舀起一勺子熱湯,咕嚕一口吞下肚。
「小心燙!」他警告不及。
「果然燙。還是等會兒吧,呼呼。」她吐出舌頭,猛從嘴裡吹氣。
她不停地拿手掌瘺風,柳眉微蹙,懊惱的神情倒顯嬌俏,那小巧軟綿的小舌紅濫濫地誘引著、蠱惑著男人的心志。
裴遷定下心神,別過視線,看到了打開晾乾的油紙傘。
紙傘骨架堅實,畫工精美,幾朵荷花開在傘面上,令撐傘的姑娘有如亭亭玉立的紅荷,既清純又明艷……荒山裡撿得到這麼好的傘?
他覺得困惑,再望向她,好像有什麼地方不對勁。
對了,她昨天穿的是紅色勁裝,現在怎麼換成了一身飄逸的紅綢繡荷衫裙?她明明沒帶包袱的。
還是他記錯了?他能說出對方的武功招式,但對姑娘的衣裳首飾卻是毫無概念,遑論記得住臉蛋模樣,他甚至記不得她一再提及對他有意思的於憐香;許多他曾救過、見過的女子,都如過往雲煙,很快就消失在他的記憶裡。
唯獨紅紅火火的她,太過搶眼,太過驚世駭俗,太過走入他的生命。
「喂,裴遷,你身上只有這些東西啊?」胡靈靈忙著吃果子,也忙著看他晾曬在石頭上的事物。
「就這些。」
他身無長物,一隻皮水壺,一條包袱巾,一套換洗衣裳,兩條巾子,兩雙襪子,三隻必備藥盒,一支木勺,一雙筷子,一隻小鐵鍋,一包鹽,偶爾添加一小袋米或耐放的硬餅。
「還有這個。」她拿起他的長劍,身子差點失去重心。「好重。」
他本欲起身,但見她很快就站穩,也就忍下扶她的衝動。
胡靈靈平舉長劍,先是仔細欣賞劍鞘上古樸的紋飾,接著握住劍柄,緩緩抽開長劍,劍身滑出劍鞘,精光乍現,發出嗡嗡劍鳴之聲。
她驚奇地傾聽那絕世之音;長劍出鞘,回聲更是不絕於耳。她再順勢持劍比個招式,劍鋒白光流轉,彷如劃過一道明晃晃的流星。
「好鋒利!」她還沒看過大個兒拿這把劍砍人呢,不知上面是否沾過血,她可別沾到死靈的穢氣了。
她趕緊收劍入鞘,放回原處,呵著被森寒劍氣所波及的冰冷手掌,問道:「這麼大的一把凶器,你背來背去不嫌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