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知夏閉緊眼睛,在腦海裡,用殘剩的記憶片段拼湊了一幅畫面。
一個高瘦的女生和一個男童,手牽著手站在大樹前。
兩人永遠不會分開。
*** *** ***
結業式當天的一大早,幾個老師在辦公室閒聊,說側門那棵樹怎麼一下子就枯死了。
因為是短時間內突然發生的事,生物科的專任老師還提出是病蟲害或土壤有問題的懷疑,準備和主任討論,請這方面的專家來檢查一下校園。
在活動中心內舉行完結業典禮,白恩露拿著點名簿,經過西邊側門,停下腳步,望著那棵只剩下枯枝的樹木。和先前茂盛的模樣相比,連一片葉子也沒有了的樹頭,細瘦的殘枝予人一種相當寂寥的感覺。
一些學生也在附近圍觀著,不過只是有點好奇而已,和同學談論個幾句也就離開了。
他垂下眼眸,繼續往教室的方向前進。行經長廊,見到梁知夏佇立在走廊底,視線放在不遠處的枯樹上,動也沒動。
白恩露睇著她,不自覺舉臂用名冊敲了敲肩膀,她似乎感覺到了,便轉過頭來。
和她對視令他一愣,就見她朝他走過來。
「老師,」她停在他面前,輕聲喚道。「昨天,對不起。」她說。
「欸……啊。」突然的道歉讓他有點意外,不過想起昨日在保健室的事,他不覺用名冊稍微蓋住自己半張臉,好像這樣就可以掩去心裡那份有點奇異的尷尬。他不自在地道:「你啊……難道是跟男生打架打到流血?」
他昨天就一直想問,但是看她好像心情很不好,幾次想開口,卻又沒講出來;之後放學打鐘,保健室阿姨回來,幫她處理傷口,她就回家了。
本來還有點在意,不過現在看到她好好地來上學就放心了。說起來,她平常看起來明明是一副安靜的模樣,卻會突然做出讓人吃驚的舉動。
像是跑步氣勢很狂暴之類的。
她搖頭。
「沒有打架。」
「那你又被欺——你又被同學找麻煩了?」他斟酌著使用不會傷害她自尊的字句,蹙眉低喃道:「我問過你班導,她說已經沒什麼事了。」
發現梁知夏盯著他看,他問:
「什麼?」
「……沒有。」她再次搖頭。
他瞅住她,說:
「如果你們班同學又做了什麼,就告訴你的導師,知道嗎?」
她又望著他好半晌,直到他再度面露疑惑,才說:
「告訴你可以嗎?」
白恩露一愣。
「我不瞭解你班上的情形……」不好管教和處理,如果跑去插手,定會令同事不悅,被嫌多事,管好自己班就好了。「所以……嗯,可以。」他點頭。
「……我,沒關係,自己可以應付。」她道。
好像被拒絕,在說他多管閒事一樣。白恩露臉一熱,如果是這樣,不明白她為何先前要那麼問。
只聽她繼續輕聲說:
「如果告訴你……你會很為難的。」
白恩露愣住,好半晌,才摸著後頸,道:
「那個不用你煩惱。」那是大人的事。「你如果太逞強,又像上次那樣不回家,我可受不了。」若是流落街頭發生什麼慘事怎麼辦。
聞言,她露出認真思考的表情。
「那,我跟老師保證,我絕對不會再那麼做了。」她說。
他一頓,望著她堅定的臉容。
「你……」已經沒有需要那麼做的理由了……是嗎?白恩露覺得她的神情和之前稍微有點不一樣了。
她抿了抿唇,像是不大習慣,緩慢道:
「老師跟我說的話,我想過了,我……想要重新努力看看。」她雙手在身前交握著,有一點不確定,有一些不安,但更多的是期待。
和初識時那種什麼都放棄的眼神不同了。雖然他並不曉得自己和她講過那麼多話,是哪句讓她去思考了,但是,聽到她這麼說,他覺得還滿高興的。
「那你就好好加油吧。」他眼眸微彎,淡淡地笑了。
她目不轉睛地直盯住他。
「我第一次看到老師笑。」她喃喃說,似乎真的頗意外。
「呃?」他下意識地用手背遮著嘴。他沒有注意過這種事,不過一被說出來就覺得很難為情。「那你呢……我根本沒看過你笑。」還敢說他。
這種年紀的孩子,就算被沉重的大考壓力給壓著,爬也會爬著去找樂子。
聽見他的話,她好像呆了一下,驀地,面紅耳赤起來。
她很快地轉開臉,說:
「我想起老師很怪的事情了。」
白恩露傻住。什麼?哪裡怪?為何是這種莫名其妙的回應?
雖然沒見過她笑,卻是頭一回看到她這麼害羞,害得他又變得不自在起來。他只能道:
「聽不懂你在說什麼。」莫名其妙。
她輕輕深呼吸了一下,然後移動視線,望向大樹的方向。
許久,她輕聲道:
「老師,那個逃課的女生,她……是好人。」
白恩露一愣,認真問道:
「你認識她?」他找過好多次,就是不知道是哪班的。
見她點了下頭,他又問:
「她有沒有再對你做什麼?」
「沒有。」她答道。
梁知夏的聲音雖然輕細,語氣卻是相當確定的,這令白恩露稍微鬆了口氣,因為那女生神出鬼沒的,所以他一直有點擔心。
她的臉容有些低垂著,道:
「……老師,就算……你會覺得我在胡言亂語,就算你不相信,我還是想跟你說。那棵樹是有生命的,因為太過溫柔,所以勉強自己,才會枯死的。」她的眼瞼有一點抖動。「我……只想跟老師……只想跟你說。」
白恩露一頓,隨即非常訝異地注視著她。要把這種說出來會被人恥笑是有幻想病的事情講出來,需要多大的勇氣?
但是,她卻還是跟他說了。
「我可不記得我講過我不相信。」望見她抬起眼來,白恩露啟唇道:「這世界上有許多無法解釋的狀況,我並不懷疑這一點。」
「真的嗎?」她沒被頭髮遮住的眼眸凝睇著他,雖然不那麼緊張了,卻帶著一點質疑,就好像是在說,那為什麼之前他對羽毛的事會是那樣的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