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捨不得,好捨不得。
第15章(2)
她猜得到為何拔都沒告訴她,他把骨灰交給他時的情境,因為若告訴她,她會心痛而死。
「躺好,我要替你醫眼了。」拔都大手壓在他的胸膛上,強迫他躺著。
「不醫了。」他說,任由他將他壓回床榻。
「……你在耍我?」拔都怒瞪他。
「醫好了,也看不見她,又何必醫?」他輕撥開打一開始就落在眉心的指尖。
「失去她,醫與不醫,都沒有意義了……」
原以為爾玉是璽兒的,既然不是,還醫什麼呢?
拔都瞅著他悲切的笑,緩緩側眼探去,看著淚如雨下的女人。
「璽殿下希望你能重現光明。」他啞聲道。
「沒有她的世界,看得見跟瞎了眼沒兩樣。」他勾唇,卻滑落一滴淚。
拔都索性出手點住他的睡穴,不想再聽那教人難受的笑聲,深吸口氣,沒抬眼地問:「師姐,接下來是你動手,還是我動手?」
「……我。」爾玉的話中有著濃濃的鼻音。
拔都把金針還給她,看她邊哭邊落針,替世於將抹上解藥。
他中毒已近一年,解藥到底能發揮多大的功效無從得知,不過反正師姐會三管齊下,能救回多少算多少。
爾玉坐在屏榻邊,收攏他每束烏亮的發,輕撫他消瘦的頰,也觸上他的淚,溫熱的,鹹膩的,多情的……
「於將,是我……是我,我來看你了。」她輕喃,只敢在他完全昏迷後才坦承。
原來她折磨了他這麼多,早知道他會這麼痛苦,她該要早點來的,但來了又如何?現在的她,是不能告知他身份的。
他猜到她還活著,所以決定醫眼,拔都騙他她已死,他又立即打消念頭,恍若給了他希望,又讓他徹底絕望,這太痛苦了,所以她不能讓他再承受一次失而復得又再次失去的錐心之痛。
所以,原諒她吧,原諒她什麼都不能說、不能做。
唯一能做到的,就是盡量醫好他的眼,至於心病……她不會醫。
「是他自己笨,沒猜到我的意思。」拔都淡啞的嗓音揚起。「我說的可是璽殿下,又不是璽兒,真是個笨蛋。」
他也是個笨蛋。
「別這樣說你二哥。」爾玉回頭瞪他。
拔都攬起眉。「他不是我二哥。」
「你叫世於剛。」
「我叫拔都。」名字還是她取的!
「我又不是你娘。」鼻音重到像在撒嬌。
「對一個失去記憶的人而言,第一個見到的人就像娘一樣。」那種張眼卻對自己一無所知的恐懼是會不斷侵襲的,自然會將第一眼看見的人視為浮木緊抓不放,她早已經成為他生命中無法失去的一部份。
所以,他知道世於將的痛,那是非常可怕的折磨,而他被迫共演這出鬧劇。
「……我不知道你是這樣看待我的。」難怪對她言聽計從。
拔都瞅著她,對她的笑話一點興趣都沒有,淡淡移開眼。「要哭要笑,先選一樣吧。」
「……拔都,你對我愈來愈沒大沒小了。」
「是你說你不再是韃靼太子,要我視你為妹的。」說是這麼說,結果他還是依同門關係選擇喊師姐比較習慣。十五年的主從關係,豈是能說變就變的?
「你不跟他相認嗎?」
「在你決定騙他已死之後,我只答應跟你到王府,可沒說要回王府。」他銳冷的眸掃過房內一圈。「對我而言,世於剛已經不在了,我不可能留在這裡,我也說過會永遠跟隨你,就算我已不再是你的貼侍。」
他會守著她到最後一刻,到時候……他不確定自己會不會瘋了。
世於將的瘋狂,會是他最相似的下場。
***
一入夜,惡夢連袂而來,像是永不停歇的浪潮,逼得他無法呼吸。
世於將以為自己可以堅強,實則脆弱得不堪一擊。
猜想破滅,竟能夠如此深深地擊敗他,讓他寧可沉睡不願醒,可不知道是失望得太痛所致,才會教他夢見了璽兒的吻。
她的吻輕柔中帶了點霸氣,似怨還羞,每每他要得更多,她便抽身而去,教他空虛失落,不曾封印的痛狠狠再攬起。
這股痛,許是要糾纏到他入棺了……
「王爺,該喝藥了。」脆亮的嗓音恍若是天籟鑽進他耳裡,抓回他快要迷亂的魂魄。
「喝什麼藥?」他嫌惡地別開撲鼻而來的藥味。
這味道總是在他睡夢中騷擾著他,令人厭惡的氣味。
「小三替王爺開的藥方。」
世於將頓了下,張開眼的瞬間,察覺眼上被蒙了紗巾,些許光線進入他眼中,還沒欣喜,一股火隨即爆開來。「那混蛋竟未經本主意願便醫本王的眼!」
更可惡的是,這療效還真不是普通的好,他居然可以感覺到光線?
「啊,小三未經王爺允許嗎?回頭我再去罵他,王爺先喝藥吧。」爾玉依舊笑吟吟的。
世於將恨恨地坐起身,不知為何竟覺得渾身乏力,他皺眉,猜測八成是藥下得太猛所致。
「王爺?」她軟聲湊近。
垂下眸,世於將像是漫不經心地問起。
「你認識璽兒嗎?」
「當然,我是她師姐。」爾玉對答如流。
「師姐?」似乎合理……她必定知道璽兒是死在他手中,所以總對他出言不遜,甚至惡意挑釁,這麼一來就說得過去了。「你恨本王吧?」
「為何要恨王爺呢?」她笑得澀澀的。
「我親手殺了璽兒。」
「若是恨,就不會陪拔都一道來了。」爾玉說著她原先就編好的說詞。「聽聞韃靼內鬥,師父便要我去探望璽兒和拔都,得知他們墜崖,我早一步找到他們,卻……還是沒法救回璽兒。」
她仔細看著他的表情,他的眼被紗巾蒙住,但她看見了他緊緊抿著唇,恍若又陷入那無法彌補的傷痛裡。
「王爺,先喝藥吧。」不管了,先餵藥就對了。
「我不想喝。」敬她是璽兒的師姐,所以他對她的態度收斂了許多。
「喝嘛——」她軟聲哄,一手搭上他的肩,態度儼然像是花樓裡勸酒的花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