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等一下就吃飯了!要回家也不打電話說一聲,還好今天早上我有出門買菜。」她喃喃念道。
「嗯。」他吟一聲,看著母親走進廚房,那瘦小的背景……
那麼嬌弱的身體,還是撐過了這二十多年,獨承受生活的艱苦,把他養大。
放下簡單行李,他環顧這間與媽媽一起,生活了十多年的公寓。
四年前他離開台中,到台北唸書,開始打工,半工半讀維持學業。
他很少回台中,因為打工佔了他太多時間,聯署假都沒辦法回家。
為什麼突然回來……
其實,他也不清楚。
可能,人累的時候就會想家,想看媽媽。
「吃飯了!」半小時後,張玥伶端著剛炒好的菜走出廚房。「快來幫忙,把飯桌準備一下。」她吆喝兒子。
「噢。」正站在客廳裡玩鋼琴的張騰,把琴蓋放下,慢慢走向張家的小飯廳。
飯熱菜香,只要聞到媽媽的味道,他被壓力塞滿的心就會舒緩下來……
舒緩下來,然後放空,休息,等到休息夠了,才能再回到台北,之後又重新被生活與夢想的壓力塞滿,厭倦,再回到母親身邊,放空,休息,再回到台北……
週而復始,這就是他現在的人生。
吃過飯,張玥伶顯得很沉默,子回來時,跟所有做母親的一樣,不像以往,兒總有一雜筐話要說要問。
「怎麼這麼安靜?」他問媽,邊撥著吉他。
這次,他把吉他也帶回來了。
「聽你彈吉他啊,」張玥伶笑了笑。「什麼時候學會的?媽怎麼不知道?」
他咧開嘴。「妳不知道的事多了。」
「還有什麼事?」
「我簽約了。」
「簽約?簽什麼約?」張玥伶聽不懂。兒子一向言簡意賅,有時連她都要猜。
「唱片公司跟我簽五年約,他們答應我,一年後會發片。」張騰淡淡解釋。
張玥伶愣住。「真的嗎?」她問:「你簽約怎麼都沒跟媽說?」
「現在不是跟妳說了?」
張玥伶屏息,安靜了片刻。她很快就釋懷了因為兒子一向獨立。
「不必擔心,合約我給律師看過了。」看出母親的憂慮,他輕描淡寫地說。
「現在你在唸書還要打工,會不會太辛苦了?」張玥伶關心兒子。
他撇嘴,笑了笑。「有妳辛苦嗎?」抬頭看她一眼。
張玥伶愣住。
這句話,又讓她酸到心底。
放下吉他,張騰站起來。「很久沒回來了我到附近走走。」
張玥伶也站起來,臉上沒有笑容。
「有事?」張騰看出來。
張玥伶抬頭凝望兒子,沉默了一會兒。「你晚一點再出去,陪媽聊一聊。」她終於對兒子說。
「嗯。」他立刻坐下。
張玥伶也坐下。
「聊什麼?」他笑了笑。
因為母親的表情太憂鬱,讓他牽掛。
「最近,有交朋友嗎?」張玥伶問得很突兀,因為她責在不知道怎麼開口。
「朋友?」他挑眉。
「嗯,女朋友。」她只好直接說。
張騰看著母親。「怎麼突然問這個?」
張玥伶用笑容化解尷尬。「你都快大學畢業,年紀也不小了,我做媽的人當然會關心。」
他看著母親笑,靠在沙發上,跌起長腿,側頭看母親。「怎樣?怕妳兒子嫁不出去?」
張玥伶笑了。「對!怕你嫁不出去,這樣可以了嗎?」
他咧嘴笑。「那妳養我一輩子啊!」
「胡說八道!」張玥伶不予置評。
張騰笑得很壞。
「那個女孩子叫瑞恩,是嗎?」張玥伶突然說。
張騰的笑容凍住。
「她的母親,來找過我。」張玥伶選擇直接說出口。
張騰的笑容完全消失,不笑的時候,他的表情是嚴肅的。
「其寶,我不知道要怎麼說,」張玥伶看著兒子,她的心很痛,但是話卻還是要說出口:「如果你不想談的話,媽不會多說一句。」
他沒說話。
張玥伶看著兒子,容色漸漸憂傷。「有一個很長的故事,媽想跟你說,可能要花一點時間才能說完。」她對兒子這麼說。
「說啊,我在聽。」張騰終於說話,他的眼色很淡,淡得接近寒冷。
張玥伶看著兒子。
她很清楚,每當張騰有這種表情的時候,代表他正在對抗……
小的時候,這樣的表情代表受傷,長大了就是對抗。
都是因為她這個做母親的無能,讓自己的兒子在成長過程中受過大多傷,因此他才必須要對抗……
而現在,她卻必須親自把傷害加諸在他身上!
明知道出口的話會傷害兒子,張玥伶卻還是必須說清楚,因為她知道李雨欣說得沒錯,再拖下去,時間只會讓傷害更深。
「那個女孩子的母親來找我,原來,她竟然是我的大學同學……」
張玥伶開始說一個長長的故事,從二十多年前說起,說到她失學的傷痛、說到她未婚生子的悲哀、說到她重見故友的驚慌,說到她多年來一事無成的慚愧……
「不管你認為愛情有多重要,如果她的家人看不起你,她就沒有幸福。」
「幸福?兩個人相愛就叫幸福!」
「如果這就叫幸福,那麼,你認為媽的幸福是什麼?」她問他:「當年,媽難道沒有期待過自己的幸福嗎?」
「這是妳自己選擇的命運。」他很少這麼殘酷。
但現在,他們母子對彼此殘酷。
「對,這是我自己選擇的命運。因為愛上有夫之婦,自以為是、毫無顧忌地搶奪別人的丈夫,一手造成我自己悲慘的命運。」她笑了,笑得很憂傷。「但是,如果把一切都怪罪給命運,又大懦弱……」
他不再說話。
「當我再次看到李雨欣那一刻,我才明白,如果人生還能再重來,我不會再為了愛情和還未實現的幸福,離開我最愛的音樂。就算必須失去你,我的兒子。」她的口氣很堅定,也很悲傷。「但是時光不會重來,現在,就算是懦弱,媽的人生已經走到這個地步,我也無能為力了。」
他眸光閃爍,況默,嚴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