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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離第二次見到謝縈柔是在一個月後了。
自從今年三月,盛庸將軍的二十萬大軍被燕王打敗之後,朝廷之中人心便很浮動,原本一心主張要剿滅叛賊的群臣中,也漸漸響起一些求和的呼聲。
朱允炆左右為難,儘管太常寺卿黃子澄、太子太傅方孝孺和兵部尚書齊泰公開反對,但是這種聲音仍然沒有停止。
於是錦衣衛暗中出動,捉拿了一些求和呼聲較高,但品級較低的臣子,算是對投降派起了一些震懾作用。
也因此,蕭離這一個月都很忙,身為負責詔獄的北鎮撫司統領,他要審理的案件非常多,每一件都要有詳細記錄,然後報呈皇上。
這一天一大早,他帶著整理好的卷宗請命入宮,剛剛穿過御花園沒幾步,只見前面「噌」了下,有個極小的東西從他腳下一掠而過,他本能地追隨著那影子,身形如電,在牆角封堵去路,定睛一看,竟然是個小到不足他半個手掌大的小動物。
灰色的毛髮,圓鼓鼓的身子,耳朵短短,沒有尾巴,說牠是老鼠,又沒有老鼠的一些特徵,說牠是兔子,也沒有免子的大耳朵。
浩浩天朝,從哪裡冒出這麼個怪物的?他伸出大手,將那個驚恐萬分的小東西一下子抓在掌中,好奇的提在指尖。
這時,只聽身後有人大喊,「手下留鼠!」
蕭離有些錯愕。他這輩子只從戲台上聽過「刀下留人」,「手下留鼠」還是第一次聽到,頗覺新鮮,回頭一看——
「又是你?」謝縈柔一看到提著丘丘的他就立刻大皺眉頭,今天她穿著紫色的裙子,跑在紅黃兩色為主色的御花園中,別有一番風景,但是臉色可一點都不好看。「蕭大人,麻煩您將丘丘還給我。」
原來這就是她口中的丘丘?難怪上次他看不到樹上的人影。隨手一拋,將已經瑟瑟發抖的小怪物丟到她懷中,她趕忙像捧著珍寶一樣捧住了牠。
「謝啦。」她大剌剌地擺擺手,本來要走,又忍不住回頭看他一眼,像是話中有話地說:「蕭大人,都說北鎮撫司現在好威風,這個月抓了不下二十個人了吧?人活在世上不容易,為什麼不給大家各自一個退路?」
「先皇有命,太監不得干政。」蕭離神色平靜的看了她一會,突然冒出一句。
謝縈柔本來還不懂,後來一下子氣得臉色青白,大叫道:「我又不是太監!」
點點頭,他煞有介事的附和,「無品宮女尚不如有品太監。」
看著那張因他的話而更加漲紅的小臉,他的心情似乎突然輕鬆許多。
本來謝縈柔氣得馬上要走,但腳步忽又一頓,像是很掙扎著要不要做好人,可最後仍是說了。「蕭大人,我好心勸你一句,今天不要去見皇上,方大人現在在那裡,你知道他對錦衣衛向來沒什麼好感。」
蕭離眉一揚,有些驚訝她的善意。「多謝提醒,大局面前不分政見。」
「你……算了,當我雞婆吧,真是笨蛋一個!」這男人怎麼不懂接受別人的好意嗎?連這樣也要惹她生氣!
望著那抹帶著怒氣大步離去的嬌小身影,蕭離只覺被罵得一頭霧水。
御花園這頭,和皇上正在散步談公事的方孝孺一見到他,果真就當著主子的面直指他們錦衣衛抓人不分青紅皂白,有陷害忠良之嫌。
蕭離雖然只是個五品官,但向來不怕上面這些品級高的文人,一聲不吭地聽他發完牢騷之後,便甩手交出一大迭文件,簡單地報告,「二十三名下獄罪犯的供詞皆在此,請萬歲裁奪。」
朱允炆看著那厚厚的卷宗,歎了口氣,「大難之時,人心思動也是在所難免。蕭離,抓人的事情緩一緩吧,朕還需要這些人為朕守住這片江山啊。」
「已有逆心之人,守住的不是您的江山。」他雙手一揖,就事論事的回應。
朱允炆和方孝孺都是一震,只聽見方孝孺大聲喝道:「大膽!你一個小小五品官,也敢在萬歲面前危言聳聽?還不退下去!」
即使生性冷淡,並不代表他就不會生氣。蕭離抬眼瞥了方孝孺一眼,面無表情的再道:「此地是萬歲的寶殿,不是方大人的府邸,您雖是一品太傅,也管不到我五品武官的頭上。」
看見兩人就要槓上,朱允炆忙使起和稀泥的本事,「都是為了朕,兩位卿家就別再爭執了。蕭離,朕最近想習武,不知道可不可以拜你為老師?」
蕭離有點驚訝,但轉念便明白了萬歲心思。外面風風雨雨,敵人的密信都送到門口了,也難怪萬歲會不安,忽然興起習武的念頭。
方孝孺還想阻攔,「萬歲是萬金之軀,何必學那殺人之道?古來王者雄於心,而不雄於技。」
蕭離冷冷一笑,抬眼看天,很想問問:當兵進眼前時,這番說詞能救得了誰的命?
朱允炆向來很聽方孝孺的話,但這次他卻下定了決心,搖搖頭,「朕意已決,練武為強身健體,朕不想讓天下人嘲笑。朕的皇叔統領千軍萬馬在外面造反,朕卻只能束手無措地坐在這裡等待黃子澄他們去幫朕募軍勤王。」
方孝孺翕動了一下嘴,歎了口氣。「微臣知道了,是微臣見識淺薄。臣家中有事,先告退了。」
待他走後,朱允炆繼續在園中漫步。「蕭離,朕上次讓你查的事情,查得怎麼樣了?」
「王大人並無貳心。」
蕭離的回答雖然一貫簡潔,但是從無廢話,朱允炆很相信他,點點頭,「皇爺爺在的時候非常喜歡你,經常在朕的面前稱讚你,最近前線戰事越來越緊了,我軍敗仗頻頻,朕很擔心有內奸。你要幫朕查查,查到後不要告訴別人,直接告訴朕就行……縈柔,妳怎麼來了?」
朱允炆說著話,語氣突然變了,變得高揚了起來,笑容又浮現在他年輕俊秀的臉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