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蘭凌不再多言,在福嬤嬤的指點下,向著雅靜小築走去。
同時,在雅靜小築裡,桑寧格格從惠郡王福晉那裡剛剛得知納蘭凌要來拜訪。
她那張向來都顯得過於冷淡的臉上顯出了一抹驚慌。
「姨娘,何以要見納蘭公子?而且半夜請他前來,是不是有些……有些不合禮數?」
「我們做的事原本就都不合禮數。你是尊貴的和碩格格,我卻允許你深夜去見一個青樓女子,出入那等煙花之地。過去數年,你都隨著福嬤嬤學習功夫,還允你調查當年慘案,請你姨父為你整理全京城貴族的生辰家世等大小事宜,理成卷宗供你閱讀……這樁樁件件都與禮相合嗎?」
桑寧悄然垂眸。「姨娘,這些年來辛苦您與姨父了。」
「姨娘不是在抱怨什麼,只是想說……你為何如此緊張?寧兒,平日裡你總是處變不驚,把所有感情都隱藏在內心深處,今天倒是難得看到你驚慌了。」惠郡王福晉思忖的望向她。
「沒……沒有……」桑寧擰起了秀眉。是啊,她的心坎裡真的覺得慌亂無措,納蘭凌要過來,她幹嘛如此緊張?
「納蘭公子願意豁出性命來幫我們,無論如何,我都要見他一面。」惠郡王福晉看了下天色。「看時辰,納蘭公子應該到了。寧兒,你先迴避一下,我想單獨和公子談一會。」
「為什麼?」桑寧無法恢復往日的平靜內斂,整個人都陷入緊張的情緒裡。
「我有些話想問一下納蘭公子,我怕你在場,他會有所顧忌——放心吧,姨娘有分寸。」
看著惠郡王福晉臉上溫柔的笑意,桑寧只得把到嘴邊的話語又嚥了回去。
她心裡有著忐忑,卻不想讓惠郡王福晉看出端倪,因此就算有千萬個不願意,還是先回到自己房裡。
莫名的心慌搞得她坐立難安,卻無計可施,除了等待,還是只能等待。
姨娘要和納蘭凌說些什麼呢?
*** *** ***
納蘭凌平靜的聽完了惠郡王福晉的敘述,在他年輕的臉龐上掠過幾許少見的老成。
「福晉,我想我明白您的意思了。」他微微頷首,眼神顯得自信。「您擔心的事我絕對不會讓它發生,請放心。」
「納蘭公子,我明白這是強人所難,本就與你無關的事,可是我們桑寧……」
「『公子』可不敢當,福晉您是長輩,叫我納蘭凌便是。」他的語氣恭敬,態度誠懇。
「那我就稍微安心一些了。」福晉看著他自信飛揚的面容,輕吁出一口長氣。「桑寧最近的行為著實讓我憂慮,她這孩子凡事都愛往肚裡吞,又有著不服輸的倔強性格。她小時候是活潑開朗的,但因為經歷了那樣的事……」
「福晉,這些我都明白。」納蘭凌緊擰了一下眉頭。「在桑寧格格心裡有著悲傷的回憶,對她來說,要再展開笑顏是一件困難的事。」
「你說的真是太對了。」惠郡王福晉秀麗的臉上籠罩著哀戚。「所以這些年惠郡王和我都盡量滿足她的所有要求,但我們似乎做錯了。這樣做,只會讓她更加沉浸在過去的憂傷與悲痛中,而無法從陰影裡走出來。」
「福晉,我相信格格很堅強,而她的懷疑我也已經證實了部分。你們的努力並沒有白費,格格聰敏、堅韌、倔強、而且有一雙看透世情的慧眼。她所經歷的是常人無法想像的痛苦,必須長時間才能癒合。」納蘭凌的雙手悄悄握了下拳,他的心莫名的抽痛了一下。
「寧兒遇到你,真是她的幸運。她現在還沒有睡下,我讓福嬤嬤請她過來。」惠郡王福晉站了起來。「夜裡雖然風大,但好在你們都年輕,去後花園裡散步一會也不礙事。」
納蘭凌立即跟著站起。
「現在這個時辰格格還未睡下……是今夜比較特殊,還是夜夜如此?」有個記憶閃入腦海,讓納蘭凌不得不多問一聲。
「這……」惠郡王福晉猶豫了一下,繼而沉重點頭。「她小時候總是被惡夢驚醒,我和福嬤嬤就輪流陪著她,唱童謠哄她入眠。後來福嬤嬤見她身子太弱,就教了她一些強身健體的功夫,桑寧這才逐漸不做惡夢。然而每到夜晚,她房裡的燈卻總還是亮著直到天明。」
納蘭凌緊抿了嘴唇,心裡有根細弦因為福晉的話而變得緊繃。
他站在原地,一抹精光從他深思的眼裡掠過。
桑寧一踏進門,他就立刻轉身。
*** *** ***
桑寧隱隱感到有些不安。
月色下,納蘭凌的面容有些神秘莫測,而他一直沉默不吭聲也顯得異常。
平素他總是侃侃而談,十分多話,何時變得如此寡言少語了呢?
而她向來不習慣先行展開交談,也不知道應該開口說些什麼。
於是,他們就只是在月色下的花園裡靜靜的走著,彼此都默不作聲。
「我姨娘……和你說了什麼?」最後,在走到涼亭時,桑寧終於還是開了口。
「我還以為你打算沉默到底。」納蘭凌倏地轉身,眸子裡閃爍出調侃的亮光。「還好你和我說話了,不然我會真的以為你打算把我當成隱形人。」
「你又不是妖怪,怎麼會隱形?」桑寧雖然面色不改,然而內心卻有種鬆了口氣的感覺——納蘭凌還是一貫的放肆模樣,並無不同。
「擔心嗎?擔心你姨娘可能會告訴我一些會讓你出醜的事?」他走進涼亭,趁著月色細細打量著她白皙的臉。
「這有什麼好擔心的?我隨口問問,說不說隨你。」桑寧逕自坐在涼亭裡的石凳上。
「你姨娘她表示了一些擔憂,你應該明白她在擔心什麼。」納蘭凌坐在她的對面。「你的功夫是和福嬤嬤學的?難怪她看起來那麼健朗。」
「福嬤嬤是我額娘和姨娘的奶媽,她也是滿人,在盛京的時候,她家是開武館的,所以會些功夫。後來她自己的二個孩子都死了,丈夫也死了……她把我額娘她們當成自己的孩子。姨娘出嫁時就陪嫁來京城了。而後經年,便一心照顧我的二個表姐,現在又一心為我著想。」說到福嬤嬤,桑寧淡然的臉色微微有了些波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