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自作孽,不可活,他活該要栽在她手上。
在門外徘徊的夜風,吹襲著連晨曦高大的身體。
幽靜之中,熒惑聽見他的歎息──
「我是想要孩子的,我不說謊,我願意犧牲一切換取孩子的平安。可是熒惑,你不在我能犧牲的一切裡頭,我無論如何不想你為此冒險。」
*** *** ***
深夜,摘星樓的最高層亮起了一盞孤燈。
連晨曦獨自回到寢房,桌上仍擺放著屬於熒惑的物品。他張開雙眼,盯著那些冰冷的東西看,看到眼睛發疼也沒有移開。
十多年來的思念渴求,在得到那個女人之後,稍微平復了,但現在,又出現他無法掌握的意外──他可能會失去她。
在擁有她之後,失去二字,比遭她背棄還令他難以承受。
為什麼這世間只有他不能與心愛之人長廂廝守?
連晨曦推開窗,取了一壺酒,在難以入睡的深夜,飲下酒水也沖淡不了滿睦的苦澀滋味。
寂靜中,忽然有一股不可察覺的波動,漸漸逼近門外。
連晨曦凝神一聽,有人走到了門口,那熟悉的氣息,是他剛剛道別的妻。
啪的聲音響起,門被推開了。
熒惑喘著氣進來,還沒站穩,一道詢問聲就撲面而來──
「你怎麼跑來了?」連晨曦難掩驚訝的上前抱起她。
身子一旋,來不及回答的熒惑已被他放在柔軟的大床上。
他拉起棉被,蓋住她有些冰涼的身子。
「我要告訴你──」她抓住他的手,所有的冷漠都被急切與堅定的神色取代。「不要考慮,我一定要生下這個孩子!」
「熒惑……」
「這是我們的孩子,我們第一個孩子,縱使要因此而失去生命,我也不會後悔!」
連晨曦的腦海讓她鏗鏘有力的宣告,攻擊得一片空白。修練多年的圓滑全化為烏有,他像個迷亂的少年,傻傻的發呆。
「我看樓上亮著燈,知道你沒睡才上來的……」熒惑見他毫無反應,有些忐忑,不知是否打擾了他的休息?
連晨曦暗自調節著紊亂的氣息,仍是沒有開口。
「你……無話可說?」熒惑難為情了,推他一把。
他沉穩如山,蹲在床邊猶如一條忠心耿耿的狗,守著她文風不動。
「你……沒別的事,我先休息了。」她尷尬地道。
他一聽,居然很奴才的捧起她的雙足,為她脫鞋。
熒惑咬緊唇,使勁的抽回腿,用力蜷縮;隔著鞋被他碰到的腳趾頭不由自主的發燙。
她希望這個男人能夠永遠疼愛她,珍惜她……
「熒惑。」連晨曦慢慢站起,高大的身影覆向她。
「我不想回家住了。」她閃避到床角,隨口說著。
「算了,熒惑。」
他意義不明的話令她納悶。什麼算了?
她看著他含笑的臉,呼吸開始不順暢,顫動的手指,渴望觸摸他柔和的容顏。
「孩子就算了。」他柔聲細語,手掌撫上她的腹部,「明天,我找大夫準備藥,就……打掉吧。」
「你──」她愕然。
「我沒辦法。」他截斷她沒說完的話,俯身把臉靠在她的腰腹上,像是和肚子裡的小生命說話似的,他不斷說著:「抱歉。」
抱歉……因為他帶給她危險。
抱歉……因為他,沒人敢相信孩子會平安。
「我真的很抱歉。」人人都說他不祥,他身邊死傷的人不曾消減,事實不容他辯駁,久而久之,他也認定了自己是個禍害。
害人害己的禍害,天怒人怨的災星,他只能對喜歡的人不停道歉,然後將他們推得遠遠的。
「熒惑,就只有你能陪我,只剩你一個,我該知足的,不要去想多一個家人延續我們的生命。有你在就好,其餘的都算了。」
他向命運妥協的話語,讓熒惑聽得眼眶發紅。
她狠狠的咬破舌尖,讓劇烈的痛楚將快要溢出的淚水逼回眼眶裡。「我不會有、事的,讓我試,不,即使你不讓,我也要生!」
「算了,熒惑。」他重複著勸說。「你知道我有多危險,既然大夫和神算都說讓你生育不安全,我們就該放棄。」
「可是我……」熒惑發覺說話聲帶有一絲脆弱與哽咽,驚慌的閉上嘴,拚命的要求自己堅強。
「已經足夠了。」他抬起頭,將她抱到懷中。「讓你陪在不愛的人身邊,忍受我的糾纏,對你已經夠殘酷了。」
熒惑瞪大雙眼,竟無言以對。
「這麼多年,發生了那麼多事,我很清楚人心是不可扭轉的,你若不喜歡我,我再怎麼巧取豪奪也沒用。」
他在說什麼?熒惑越聽越恐慌,他想放開她廠嗎?思及此,應該慶幸、期盼自由來臨的她,反而極度不安。
「記不記得我告訴過你,好幾年前,我就知道你的下落了?」他問,沒等她回答,又道:「我經常偷偷去窺探你的生活,隔著遠遠的距離,看你對別人好。」
熒惑臉貼著他的胸口,想跟他說──她也做過相同的事!
在他上門下聘之前,她也曾去偷看過他,看他出入無人敢相隨,看他在她家對面起了高樓,看他變得不同以往……
可她說不出口,只能呆呆的揪著他的衣裳,任焦躁的火焚燒心房。
連晨曦歎了歎,又道:「那時,我對你還是有怨的,但又狠不下心報仇,也怕接近你,再次與你有交集……」
他瞭解自己,也瞭解她對他的影響,知道一接近她,他就會失去一貫的冷靜堅持,放下滿腹怨尤,重新癡戀著她。
因此,他退縮了,只在每次閒暇時分,去偷看她一眼,不想報復,怕傷害她,自己也難受,更怕她一旦消失,不存在了,他會更加孤獨。
然而,退縮了那麼久,最後,他還是來到她身邊。
表面上,他是為了要傳宗接代,要她來償債。可實際上,一碰到她,他就心慈手軟得不像自己,為她丟了心,捨棄一切也捨不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