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得聽見她有安慰人的話語,杭君山露出牽強笑容。「爹親年歲已高,我未盡人子之本,實為大不孝呀!」
「人的壽命有長有短,就算你能保他一時也保不了永遠,天災人禍實難預測,閻王敲鑼,三更命喪。」活著受苦,同樣是難過。
「若能多活幾年也是人子的孝心,我能做的是讓他安康強健,少些操勞,得以安享晚年。」可瞧他做了什麼,不僅未侍親膝下,還常年在外,讓爹為他操心,直到現在就怕悔悟已晚。
「安享晚年……」她低喃著,想起刑場上斷了頭顱的親人,心頭微痛。「想得多只是為難自己,不放開,還能垂淚多久。」
即使滿腦子盤旋著父親重病的事,杭君山仍心細的聽出她話中傷痛,這才想到她從未提及自身身世,也從未見她有親友來訪。
他伸臂一攬,將想淡忘過往的佳人擁入懷中,大掌輕覆她頭上,以指輕撫柔緞髮絲。
「那妳的家人呢?」他記得她無意中說過她還有師父、師妹。
「死了。」一個也不剩。她說得極淡,彷彿事不關己。
「咦?!死了?」他並無意外,只覺得訝異她能看淡世道對她的不公。
「怎麼,想為他們立碑上文嗎?」她含誚的勾起嘴角,將眼底的哀傷深埋。
通敵叛國是大不赦的罪行,問斬的罪人不得安葬故里,曝屍三日以為殷鑒,亂葬崗一丟無名無姓,屍骸堆成山高。
當年的她無力掩埋,只能放聲大哭,哭得聲嘶力竭,暈倒在屍體旁,大雨滂沱沖走了幹掉的血跡,卻沖不走她臉上的淚水。
路過的人以為她已經死了,沒人敢多看一眼,除了瘋瘋癲癲的師父。
「想哭就哭出來,別放在心上,人要開開心心的活著,別辜負來人世一遭的美意。」杭君山反過來安慰她,心疼她無人可言的苦楚。
她的淚早就流光了。「不提了,倒是你,有把握治癒令尊的病嗎?」
心,痛久了,也就不痛了。
一提到父病,兩道劍眉立即併攏。「要是治不好,我這神醫之名也不要了!」
他並非說喪氣話,父親若真有個萬一,他也無法繼續行醫,偌大的家業無人承繼,他不一肩擔起怎成,總不能任其腐敗。
杭家人丁向來不盛,母親體弱多病,僅有一子一女,至於父親妾室有三,一樣僅出一子一女,共有四名子女。
他是元配所出,是為嫡生子,但兄長早生兩年,在杭家的地位遠不及他,族老曾為嫡生次子與庶出長子有過一番爭議,認為兄雖為長卻是妾之子,而他是正室子孫,理應繼承大統。
最後此事因他的離家而不了了之。
杭家兩個女兒十五、六歲便出閣,一個嫁給當朝宰相之子,一個與廟前偶遇的文人結成連理,兩人婚後皆備受公婆疼愛,夫妻和樂。
「一萬兩黃金。」蘇寫意沒頭沒腦丟出一句。
「嗄?」他不解。
「別說家大業大的你拿不出一萬兩診金。」她的原則不變。
杭君山楞了一下,繼而舒眉浮笑。「妳是說妳要幫我?」
「不是幫你,是出診。」笑什麼,牙口白呀!蘇寫意眼神飄忽,就是不看他。
「是是是,娘子說的是。」他笑得白牙盡現,長手趁機盤住她。
「杭君山,你是野猴轉世不成!」蘇寫意又惱又羞地緋紅艷容,想拉開扣著她身子的手臂。
「是夫君,來,跟我喊一遍,夫君。」
「正經點,別教壞小漾。」
杭君山略微頓了一下,朝小女娃一笑。「好好學著點,哪天看上俊俏兒郎,妳就纏呀纏地把他纏回家,別讓其他姑娘有機可乘。」
「你……」居然對個孩子胡說八道。
蘇寫意氣惱地捏了他一把,警告他別滿口胡言,讓小漾跟他一樣胡來。
「寫意姊姊,甭擔心我會學壞,杭大叔的愚蠢我學不來,只有妳受得了他。」
老氣橫秋的小漾語重心長的一說完,馬車內頓然無人聲,靜如老木。
須臾,一陣大笑聲由前頭爆出,水千里拍膝叫好,而車內則傳出陣陣低笑和呻吟,以及小漾不以為然的輕哼。
第七章
七仙女。花生七辮,片片雪白如翼狀,花蕊若金珠,花莖細長,隨風搖蕩,花貌姿態甚美,方有七仙女之稱。好生老墳墓地,與食腐根相依相伴,然而,其花有毒,食用香甜,其根為藥,卻苦若黃連。花瓣引心痛,花根治心疾。是毒是藥不能觀其外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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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吃藥。」
面容枯瘦的杭遠雲在長侍左右的長媳攙扶下,動作遲緩地抬起上身,慢慢地背靠墊高的枕頭,入氣少、出氣多的直喘息。
前幾年他的身體還硬朗得很,跟著車隊南來北往運送藥材,買賣布帛,臉不紅氣不喘地運行二十幾里路,身子骨好得年輕小伙子也比不上。
誰知過完年後受了一場風寒,手腳忽然使不上勁,人也越來越沒勁,老是疲憊地想闔眼一睡,走兩步路就不穩。
看了大夫以後只說上了年紀,身體難免有些病痛,開了幾帖藥仍不見成效,他虛弱得連床都下不了,只能依賴別人服侍。
「吃什麼藥,我這病是好不了,別費心熬藥了,就讓我早死早解脫吧。」拖著這一身破皮囊受苦,他還活著幹什麼。
「爹,別說喪氣話,這帖藥是宮裡出來的老御醫所開的,它能護你心脈,你多少喝一點吧。」藥不能不吃。
「這大半年來,我吃了不下百帖的藥,可不中用的身子還是毫無起色,這碗藥怕也是糟蹋在我這個快死的人身上了。」吃了也沒用,他照樣夜夜如蟲子噬著內腑般疼痛。
容貌秀麗的谷月涵端著碗,以哄小孩子的口氣哄公公張嘴。「來,喝一口,不要想太多,心清自然氣爽,百郁全消,你也就康復了。」
一口一口慢慢地喂,她不厭煩地先將藥吹涼再送入公公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