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壓下情緒,盡可能地放輕音量。「阿姨,我們認識的。」
崔櫻櫻別過頭看著谷東川,明媚的雙眸燃著熊熊怒火,一個宇一個字、緩慢而咬牙切齒地說:「谷先生就是把我客戶帶走的那位經理!」
第七章
貓空茶坊。
雲清月朗,屋外雖是冬風颯颯,不過坐在原木茶桌前,日本南部特產的生鐵壺正滾沸著山溪泉水,悠悠暖意油然而生。
谷東川怔怔地看著崔櫻櫻纖手執壺,優雅而熟練地沏茶,心底的感覺既詭異又奇妙。
不是作夢吧?一個小時之前,崔櫻櫻還雙眼冒火地瞪著他——搞半天,原來老媽安排相親的對象竟然是她!
巧啊,真是巧到山水相連,巧到天涯海角了。
當時的場面說有多尷尬就有多尷尬。唉,谷東川真希望可以像電腦檔案一樣,直接扔到資源回收桶,然後按下永久刪除,一切都不復存在。
只是想歸想,老媽一把拉過崔櫻櫻的手硬是塞到他手上,聲音不大不小,笑嘻嘻地說:「以前怎麼回事我可不管,你們就當作今天才認識——」說完,還刻意在他耳邊補上一句:「你要是沒給我追到手,就甭想回來認我這個媽!」
交代完畢,她俐落地轉身就走了。
都六十歲了,步伐可真健朗明快。谷東川望著老媽的背影,只能暗暗歎息。
倒是崔櫻櫻鎮定多了。她不著痕跡地甩開谷東川的手,優雅的步伐落在飯店大廳厚實的地毯上,若無其事地逕自往前走,慢條斯理地說:「去哪裡好呢?有什麼地方不介意我帶只禽獸進入的呢……」
禽獸?谷東川愣了幾秒鐘之後,無奈地搖頭笑了。幾天不見,她亮麗自信的姿態絲毫沒有改變,當然,尖酸刻薄也沒少。
好吧,就當今晚是美女與野獸的組合,偶爾來個角色扮演也沒啥不好,谷東川掏出愛車鑰匙,快步跟上她。
崔櫻櫻心底盤算著,相親這件事是她心甘情願答應徐阿姨的,即使谷東川與她再有天大的恩怨,總得忍著演完這齣戲才行。
因此,與其在飯店裡大眼瞪小眼,不如找個清靜的地方喝杯茶,免得萬一遇上熟人——尤其是公司裡的人,閒話又要多添一筆。
她當下決定改到木柵山區,不但離台北市區有段距離,而且也是自己熟悉的地方。
於是,越過寧靜的山頭,谷東川的銀色轎車終於停在貓空的茶坊前。
紅磚瓦屋加上一片竹林,店家刻意走復古路線的裝潢,整體看起來是不錯,但是,有必要跑這麼遠來喝茶嗎?他甩著鑰匙,心底有些納悶。
落坐後,崔櫻櫻蔥白似的手指來回熟練地忙碌著,溫壺、置茶、注水、沖泡,按著步驟來,一點也不馬虎。
少了伶牙俐齒的尖銳,她滿是輕鬆的神情和優雅的姿態,讓谷東川看得有些入神。
「喝茶啊。」她開口招呼,語氣淡薄,就和外面的空氣一樣冷冽。
一組青花杯具推到谷東川面前。他舉起長形的聞香杯,準確地將杯裡的熱茶倒在另一個寬口杯中,仔細嗅著聞香杯的餘香,然後喝了一口熱茶——
此茶色澤橙紅濃艷,入喉甘潤圓滑,果香中還帶點蜂蜜味,這是……
「東方美人茶。」崔櫻櫻瞧了他一眼,繼續沖茶。「木柵這一帶的鐵觀音是出名的好,不過今天晚上的心情,只適合喝東方美人。」
什麼意思?谷東川不動聲色,只是挑眉看著她。
「喝鐵觀音得有清靜的心,才能品出細緻的茶香,今晚本姑娘沒心情。」
說起來,還不都是因他而起?這還不明白嗎?
不管到底明不明白,此時谷東川也不好多說什麼,只得佯裝欣賞夜景。一片片的梯田,創造了遼闊的視野,抬頭是天上點點星光,低頭是山下萬家燈火,在這裡享受難得的安靜氣氛,一股奇異的暖意盈滿了胸口。
「想不到你會泡茶。常來這裡嗎?」那麼時尚又亮眼的外表,怎麼也無法和喝茶這件事串聯在一起,喝咖啡還差不多吧。
「你想不到的事情還多得是。」崔櫻櫻悠閒地拈起一枚瓜子,淡淡地說:「我在這裡念了四年書,大學生活就在這裡度過。」
谷東川又是劍眉一挑,偏著頭看她。木柵地區只有一所大學,而且還是眾所皆知的國立大學,想不到那個校名聽來十分嚴肅的學校,也有這等才貌兼備的美女。
氣氛依然很尷尬,要是不說點什麼,谷東川覺得自己快要憋壞了。
「呃……關於李總裁這張訂單的事情,我……」
崔櫻櫻粉唇微微一揚,搖搖頭。「喝茶吧,別浪費這麼好的茶葉,還有全台北市最迷人的夜景,其餘的就別再說了。」
氣氛持續冰冷。看著崔櫻櫻仍然在茶水中來回忙碌,若不是還記得替他斟茶,谷東川幾乎以為自己已經成為隱形人了。
無言,也未必是壞事,谷東川索性認真地盯著她瞧,將那張賞心悅目的麗顏,乘機收進心坎裡。
但那直射而來的目光,熱切得即使崔櫻櫻低著頭,也能深刻感受到。
「大學時代,我在貓空這附近的茶坊打工。」茶過數巡,崔櫻櫻才緩緩出聲。「一開始這裡的茶坊不少,不過難免起起落落,有的不到三個月就關門大吉,有的連老闆名字都還沒記熟就換人了。不過這些都是很特別的經驗,不只讓我賺到生活費,也學會如何察言觀色與應對進退,對於往後進入金融業確實有很大的幫助。」
崔櫻櫻纖手一伸,又替他換上一杯茶,不過,這回還奉上了個淺淺的微笑。
明明是輕柔似棉花的語氣,卻像是大鼓直擊般地讓谷東川的胸口怦怦跳。
可惡……怎麼這麼容易就感動了……
「你自己賺生活費?」想了許久,他才接上這句話。
「不是每個人都能像你這麼幸運的,大少爺——」
「我並不幸運啊。」谷東川握著茶杯,遲疑半晌才說:「我爸爸在我念大學的時候就過世了,我從美國念完碩士回來後,就進入『大伊證券』,從營業員開始做起,也沒有所謂的靠山或背景。說來好笑,雖然這些年來身在金融業,但是我老媽從來沒拿過一毛錢替我做業績,今天的一切也是靠我自己努力才得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