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羅可茵不是一朵花。她剛練跑完,一身都把是汗,短髮甚至貼在額頭,夜風刮過,她汗濕的運動衫涼涼地貼在背上,肩背部隱隱發痛。
會是熱身不夠嗎?還是最近實在練跑過度,肌肉輕微拉傷?
「趙伯伯,不用這麼麻煩,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
「你不想跟我聊聊嗎?最近怎麼樣,煩心的事情解決了沒?」
羅可茵沉默了。她如今內外夾攻,滿心的困惑無人可說。席承岳若即若離,捉摸不定; 李宗睿則是認真地要她考慮嫁給他;好友湘柔一聽到席承岳的名字就一如往常地不爽,而思婕從頭到尾都不停的鼓勵她快去大膽談戀愛,對像不拘。
亂成一團之際,她居然不知道向誰傾吐心情。跟誰講都不對,偶遇過幾次的趙董事長竟莫名其妙成了談論的對象。
推辭婉拒都無效,羅可茵最後還是無奈地在學生們的賊笑目送中,上了那輛由司機駕駛的寬敞房車。車內體貼地開了暖氣,座椅全是柔軟的小羊皮,比起在寒風中走到公車站再轉車自然是舒服多了。不過,她坐立不安。
趙董事長還把自己昂貴的西裝外套脫下,要給羅可茵。
「披著吧。我記得你氣管不大好,要是感冒就糟了。怎麼沒穿外套呢?」他溫和地說著。
「謝謝趙伯伯,不用了,我這樣就很好。」
「跟我見外了?」他微帶責備地看著她。「湘柔去你家打擾時,難道你父母都不招呼她的?」
那不一樣啊!她在心裡吶喊著,臉色更猶豫了。
「好了,我也不為難你,多小心身體就是了,看你臉色不大好。」趙董事長頓了頓,才問:「還在為了席承岳煩心?」
情場老將可不是浪得虛名,除了有錢有外表之外,還非常細心,體貼,怪不得能手到擒來,老少通吃。
「他……」千言萬語都塞在胸口,不知從何說起,最後只能歎口氣,「我真的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他還會去找你嗎?」
「算……有吧。」其實她也不大確定。
「感覺上他應該還是關心你的。」趙董事長說。「要不然這麼多年了,若沒有放在心上,早就連你名字都忘記了,學妹那麼多,哪能一一記得?」
「趙伯伯,你記得多少學妹的名字?」
趙董事長笑了,魚尾紋增添幾分成熟魅力。「不多,但也不少,特別記得的只有一個學姐。」
這件事她聽湘柔說過;湘柔的父親多年來念念不忘初戀的學姐,確依然一面拈花惹草,韻事不斷,簡直矛盾至極。
男人,都在想什麼?或者該說,像他們這樣的天之驕子,都在想什麼?
其實,羅可茵會跟趙董開始深談的原因之一,她從未說出口——在她心中,趙董事長就會是席承岳中年時的模樣,一樣風流翩翩,一樣受女人歡迎。
所以她忍不住想要知道趙董事長的想法。溫和又風趣的趙伯伯並不介意她愚蠢的問題,很有耐性,也很認真傾聽,總是微笑回答。
車子平穩地在薄薄夜色中行進。沿著河堤,一盞一盞的路燈都已經亮了,羅可茵望向窗外,倒影映在玻璃上。
「聽湘柔說那位阿姨長得並不特別美,為什麼趙伯伯會記得她這麼久呢?」她聽見自己在問。
「這個嘛……」趙董背靠椅背,微微瞇起眼,像是突然掉入了回憶之中。
好半晌之後,才說:「初戀都是最令人難忘的,但其實並不見得會是最快樂或最幸福。如果當年我跟她真的在一起了,下場大概也是鬧翻,離婚;正因為沒有,所以永遠留著一個遺憾,充滿想像空間。每當現實令人疲憊時,就會忍不住要去作夢,去描繪那不可能成真的結局。」
「趙伯伯也會疲憊的時候?」羅可茵詫異了。
「當然會,我又不是機器人。」他轉頭笑望著解語花般的羅可茵。
這女孩有種寧靜的特質,有如安靜清澈的一彎小溪,在她身旁,一點壓迫感都沒有。閱遍名花的老浪子其實也不想真的進一步做什麼,只是這樣聊聊天,看著她那雙琥珀色的純淨眼眸,就夠了。
到了捷運站,趙董事長依言讓她下車。她還是委婉拒絕了那件外套。
道謝之後,她正要離去,車窗緩緩降下,趙董事長又叫住她。
「可茵,」他探身過來,說道:「席承岳是個聰明人,他應該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你與其悶著胡思亂想又想不出頭緒,不如去找他好好談一次吧。」
羅可茵猶豫地望著趙董,沒答腔。
「再過一陣子好了……」她不大確定地說。
趙董笑笑,有著無限感慨。「年輕的時候總以為時間很多,可以蹉跎揮霍,可是你看看我,轉眼就半百了,時機就是緣分,兩者都是稍縱即逝的,可茵,記住這句話。」
黑色霸氣的大房車絕塵而去之後,羅可茵站在捷運站門口,望著車水馬龍的街頭,仔細咀嚼著趙董事長的話。
風勢增強了,北台灣似乎要迎接今年冬季的第一波寒流。她獨自在夜風中打了個寒顫,涼意像是濕掉的運動衫,緊貼在背後。
還有多少時間可以揮霍?
他們之間的緣分,到底是已經過了,還是正在被蹉跎?
幾天之後,趙董約她吃飯之際,送來一隻昂貴手錶。
拆開盒子時,羅可茵忍不住苦笑。這是趙董在提醒她時光易逝嗎?
她婉拒了,無論如何,她不想這麼貴重的禮。
「又來了,長輩賜不可辭,這話你沒聽過嗎?」趙董笑笑地說。
「謝謝趙伯伯,只是我不能收,也許湘柔會喜歡?」
「別擔心這麼多了,還是湘柔說這支表很襯你的氣質,所以我才買的。」趙董半開玩笑半認真地告訴她:「你若不肯收,就是辜負我跟湘柔的一片心意,這樣好嗎?」
羅可茵微微皺眉,這口氣跟席承岳慣用的竟如此相像,雖然說得輕描淡寫又合情合理,但還是令人覺得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