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發戶找出這些數據幹什麼?把鼠標往下拉,他居然試著列出富足漁港的優缺點,以及一些可能發展的項目,一看就覺得這份分析是受過專業訓練的。
第二個文件是全國宅配的各家評比,以及合作條件。
「這個暴發戶……」看來他是試著想替這個在大企業眼中沒生存價值的小魚市找出路。
這樣的發展,讓唐海泱覺得有些荒謬,心中百味雜陳。
看這些詳細的分析資料,她知道暴發戶是花了心思去收集資料和寫企劃,他對漁村的心意讓她沒有辦法討厭他,她帶他回家到底是對還是錯……
她歎了口氣,再也無心往下看,關掉了計算機,連信也懶得收了。
*
三月雖然是春天,卻還是帶著淡淡冬天的寒意。這種氣候,最舒服的時間是早上八、九點,或是下午四、五點,太陽並不烈,足以驅走冬天殘留下的涼意。
早上九點,唐家院子裡,唐豐德正端坐在木凳上,唐海泱對折一張舊報紙,在中心位置剪了個洞,然後往他頭上一套,利落的為父親剪起頭髮。
「我們家的小泱是萬能的,書念得好、醫術一流,就連剪頭髮也難不倒。」村子裡很久以前,原本有一家家庭理髮,可後來搬走了,現在理個發還得騎摩托車到隔壁村,很麻煩。
還記得這丫頭念高中時,有一天買了本簡易的髮型書,拿著剪刀就這麼開始充當他的專屬理髮師了,剛開始剪得實在……總之,每個人看到他都知道他那顆頭是他寶貝女兒的傑作,他也不以為意,後來久了就有模有樣了。
「我家老爸也了不起啊,會捕魚,家事一把罩,就連廚藝也頂刮刮!」唐海泱一面說,手上的動作沒停過。
「你這丫頭什麼都好,就是脾氣壞了點,有時太得理不饒人。」
「我會這樣也是因為我老爸天生善良,什麼都大而化之,什麼都不計較,容易被欺負,咱們家的家計收支要不是我管著,我們父女倆早喝西北風了。」她家老爸善良又慷慨,有時漁工騙他家裡有急需,實際是借錢去賭他也借,後來她掌管家中經濟,誰要借錢先經過她這關再說!
「哈哈哈……再怎麼說,我也把你拉拔得這麼大了,還念了醫學院,當了醫生呢!」孩子的媽在她三歲時就走了,父女倆從此之後過著相依為命的日子。
「哼,那是你女兒我厲害。」
〔你這丫頭!」
暴發戶站在門口,聽著這對父女近似抬槓又有著濃濃親情的對話,嘴角也跟著勾揚起來。
剪了一會兒大致完成了,唐海泱站到父親正前方,仔細的打量了一下,又拿剪刀修了幾下。「行了。」
她抬頭看了一眼暴發戶那幾乎要遮到眼睛的頭髮。「你,過來,我順便幫你剪一剪。」
暴發戶受寵若驚的指了指自己。「我嗎?」前兩次唐伯伯剪髮,叫她順道幫他修一修她都不肯呢。
「要就快!」
「好。」他馬上乖乖的坐到凳子上。
唐海泱又剪了張報紙往他頭上套。「你都住到我家來了,總不能讓人家發現『流浪漢』 是從我家走出去的吧?」
即使她這麼說,暴發戶還是很高興,和唐海泱相處久了,他慢慢知道她的性子。其實她心腸很好,就是嘴巴又壞又硬,她無論對誰,只要不惹到她,或不要太過分,她永遠都是客客氣氣的,唯獨對他,就是異常的壞,而且常常找殖。
他百思不得其解,到底為什麼?雖然,他在住院時他的態度也很差,可是,就因為這樣嗎?她不像是個這麼會記恨的女人啊。
住院時聽護士和隔壁床的阿旺伯說,唐海泱對病人的耐心是無人能及的,然而對他根本就換了個樣,簡直是差別待遇,不過,沒關係,她現在對他的態度好些了,那就夠了。
暴發戶不想去深思自己為何希望她對他好,反正只要她偶爾對他說話語氣和善一點,他就覺得很高興了。
唐海泱噴水在他發上,讓剪髮動作好進行。暴發戶的發量多,卻不是像鋼絲般的硬發,他的髮絲又黑又柔軟,摸起來一整個舒服。是因為這樣的關係吧?她剪髮的動作也跟著放柔,就像是撫觸到柔軟的絲網,那種水滑的手感也會讓撫摸的人放柔了動作。
唐豐德看暴發戶開心的樣子,揉了一下他的發。「你走運啦!」
「老爸,不要亂動他的頭髮,我這樣很難剪啦!」
唐豐德這一碰觸,訝異的說:「小子,你的髮絲很柔軟欽!古早人說,髮絲細的男人很疼老婆的吶。」
「真的嗎?」
唐海泱正剪著他前面的發,瞧他笑得傻呼呼的,忍不住潑他冷水。「瞧你得意的,是你疼老婆,又不是你老婆疼你,你有什麼好開心的?我告訴你,疼老婆的男人通常會娶到很凶、很凶的女人,因為管不了老婆,只好塑造『老婆大過天』 的寵妻形象。」
唐豐德大笑。「聽起來怎麼感覺暴發戶會娶到你?」
為了把他前面的發修齊,唐海泱的臉和暴發戶的距離縮得極近,老爸又冒了這麼一句,即使面對的不是心愛的男人,她的臉還是尷尬的紅了,暴發戶還多嘴的冒了一句——
「我也這麼覺得欽。」
在唐豐德沒看到的時候,唐海泱猛下毒手的往暴發戶上臂內側重擰了一把。
「噢!」
「你再胡說八道,我就把你頂上的三千煩惱絲剃個精光,我看一個和尚去哪裡找老婆!」
見唐海泱真的惱了,手裡還拿著亮閃閃的剪刀,暴發戶識時務的閉嘴,沒再多說什麼。
「老爸,你把肩上的發拍一拍,進去洗個澡吧。」她家老爸風趣幽默,但有時候口沒遮攔的老愛拿她開玩笑,常鬧得她火冒三丈。
唐豐德有些好笑的搖搖頭。哎……他家的小公主不高興了,算了、算了,女兒叫他去洗澡他就去洗澡吧。
他進門後,院子裡就只剩唐海泱和暴發戶,兩人不再有對話,只有剪髮的「卡嗓卡嗓」聲,和不遠處傳來的海浪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