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一點二凋地爬起,不知不覺,山林裡灑落一片銀輝。
駱冰兒手撫凹扁的肚子。餓死了,這一整天,莫離神思不屬,沒人管她吃飯,她便餓著,直到現在。
他還要煩多久?唉,人間的生離死別不是很正常嗎?縱然不捨,但活人無論如何都不該為了死人放棄接續下去的人生。
想報仇也好,追尋幸福也罷,哪怕只是品味著相思,也要人活著才能辦到。
搖搖頭,她取了琴,有一下沒一下地撥弄著弦。
曲不成調,卻自有音律,琴聲像在對應夜幕上的緊星,每一顆星都有一段故事,都有屬於它的喜怒哀樂、悲歡離合。
叮叮咚咚,鳳尾琴代替下能說話的星子,訴說了一個又一個關於人生的故事。
它們有的平凡、有的高潮起伏、有的波瀾壯闊,但不管是什麼樣的情節,都有它獨特的精采。
駱冰兒彈著彈著,想到了第一次在山道上看到莫離,本來沒意思救他,如今,她不想離開他。
不單為了他能餵飽她、照顧她,他太過重情重義的性子也讓人放心不下,還有他眉間不時浮現的輕愁,究竟是什麼東西令他如此掛懷?她很好奇。
隨著心緒起伏,琴聲也不停轉折,漸漸地低緩,柔和像三月時那吹綠了大地的春風。
「如果此刻能有壺酒就好了……」他的話聲飄飄渺渺,化進了琴音裡。「可惜……唉,我太奢望了。」
「那倒未必。」琴音終於減弱到如蠶絲,細細弱弱,讓風吹進了林間。「我知道一個地方藏著世間第一等美酒。」
「深山野林也有釀酒人?」
「美酒未必出自人手。」落下最後一縷音律,她拔腿奔向了山林更深處。
「姑娘——」他阻止不及,眼看她跑得無影無蹤。「不會迷路吧……」他忘不掉她使出迷蹤步的可怕缺點。
不過她剛才好像沒使輕功,只是單純地快跑,應該沒事。
望著她遺下的琴,他頓了頓,取過琴,接續訴說人生百態的曲調。
捉住散落林間的最後一絲餘音,他彈出了平和的一曲,好似夏日的午後,熱得人懶洋洋,半倚在長楊上,素手搖扇,帶來似有若無的風。
什麼才是真實?他還不能完全確定,但他知道,走到退無可退的地步便毋須再退。
琴音一轉,帶著蕭颯衝破了山林,直入雲霄,像一柄常年不出鞘的劍,光芒乍現,森寒冷厲,劃破了天際。
正好,駱冰兒削了幾隻木瓶,裝了酒回來。
人未到,那股悠揚的酒香已醉人心魂。
按下最後一個音,他站了起來。「好酒。」
「當然好,我師父最愛喝了。」她遞了一隻木瓶給他。
他深嗅一口,陶醉地瞇了眼。「這到底是什麼酒?竟比皇廷御液更香醇。」
「猴兒酒。」她啜一口美酒。「幾年前我師父找到的,常常去跟那些猴兒搶酒喝,後來我見猴兒可憐,便不准師父再去了。也幸虧沒了師父那只饞貓,猴兒洞裡的酒又積了下少,我們今日才有口福一享這世間美味。」
砰,遠遠地,後頭好像又有什麼東西撞出聲響。
但這幾天他們聽慣了那些碰撞聲,漸漸地,不再在意偶爾發出的怪聲。
莫離一口就喝了半瓶酒,任香氣沖得腦門暈沈沈的,心頭卻愈發清明。
「你不准令師與猴兒搶酒喝,那今天這個……莫不是猴兒送的?」
「搶的。」她一派理所當然的樣於。「我護了那些猴兒四、五年,今兒個跟它們取些保護費,也屬正常。」
「哈哈哈——」他仰頭大笑。
他笑得清朗,她彷彿看見一陣微風拂過他身邊,揚起了髮梢,無盡瀟灑。
夜色銀輝下,他的人彷彿在發光。
她的心口怦怦亂跳,臉兒紅、手腳顫,目光想要追著他,又怯怯地,禁不住想逃。
「駱姑娘,我們明日就下山幫你尋找童姓男子吧!」飲完美酒,他說。
「不追兇手了?」
「這件事我心裡有數,慢慢再查,你的身體要緊。」
夜風很冷,但她的心口好暖。
「等我的毛病治好後,我再陪你去捉兇手。」
他愣了一下,看她天真的俏顏神色如此單純、澄澈,天上的星子都比不上她閃亮的眸。
二人相伴同行嗎?也好,披上這道美麗的星光,或許能照亮他此刻正迷惘的人生。
*** *** ***
「我邪月老人也太倒楣了!人收徒弟,我也收徒弟,別人的徒弟聰明又伶俐,我家徒弟剽悍又固執;別人的徒弟要為師父做牛做馬,我這師父卻得替徒弟做馬做牛,蒼天啊,禰開開眼吧!」
說話的老人鶴髮童顏,兩道雪白壽眉直垂雙頰,一身說不出的仙風道骨——如果他沒有把整張臉皺得像顆包子,就像極天上仙翁臨凡塵了。
看著地上被他的迷煙迷昏過去的莫離和駱冰兒,他一邊碎碎念著,一邊替莫離檢查傷口,臉色黑得像塊炭。
「我的好徒弟啊!你怎麼連草藥都弄錯了,瞧瞧,這原本半月可以收口的傷,現在都腫脹發紅了。」
悲涼地替徒弟收拾善後,還不能留下痕跡,邪月老人覺得自己好可憐。
「當初就叫你好好學醫,你不聽,唉,平白浪費我一顆還魂丹。」
現下,他依依不捨從懷裡掏出一隻錦盒。「當我從李淵那傢伙手中騙藥容易嗎?天底下就兩顆,一顆程咬金搶了送給李世民,剩下這一顆……臭小子,老夫一見你就討厭,論文,你比不上房玄齡,論武,你給李靖提鞋都不配,不過長一張小白臉騙我徒弟……嗚嗚嗚,不准我喝的猴兒酒居然都送你嘴裡了,這什麼世道啊?」
越想越氣,老人把錦盒再塞回懷裡,順道踹了莫離兩腳。
「讓你騙冰兒跟我搶酒喝,讓你騙冰兒跟我搶酒喝……」
乾脆把莫離宰了,叫徒弟重新找個更好的男人嫁了?但徒弟喜歡莫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