溢滿鼻端的香氣令他腦袋發昏,但殘存的理智卻讓他緊握住拳頭,直到指甲掐入掌心,滲出一點殷紅。
「二師姊——不,該改口叫師嫂。都要做人娘子了,怎還如此孩子氣?」輕輕地,他推開了她,胸膛頓空,卻沒有失落,反而鬆了口氣。
被打斷話語的戰天豪低下頭,眼底閃過一抹厲色。
曹菁菁怔怔地看著莫離,清俊容顏、溫潤如玉,仍是當初離別時的樣子,但氣質卻起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曾經的澄澈透明染上風霜,不再天真,恰如陳釀,香醇迷人。
他喊她「師嫂」——是的,她今天要嫁做他人婦了,她以為六年歲月早磨光了兩人間的兩小無猜,戰天豪待她情深義重,她應該嫁他,但偏偏……再相見,這潮湧的情緒是什麼?
六年前,他不留隻字片語,決然離去,可曾想過她會思念?她無數次托人傳信,他不當回事,知不知她憂心如焚?她也曾千里相尋,卻每每與他錯身,這是天意?還是他的蓄意?
突然,一股怨恨沖上心頭。她哪裡不好?他非要走,既然離開,又何必回來?
抹著淚,她轉身又跑了回去。
「師嫂?」這是怎麼了?莫離一頭霧水。
戰天豪走過來,拍拍他的肩。「別放心上,菁菁自從有孕後,情緒總是大起大落。」
莫離瞪大眼。不是今天才辦喜事嗎?新娘卻已有喜,難道……
戰天豪不好意思地紅了臉。
莫離識相地轉移話題。「恭喜師兄雙喜臨門。」
「同喜、同喜。」對於曹菁菁,戰天豪可算是費盡心機了。
師兄弟心照不宣地揮退了僕人,並肩走進莊內。
「不知師父、師母可好,弟想拜見一番。」莫離問。
「師父、師母早在一年半前出外雲遊,至今未歸。」
「太可惜了。」他低歎,回來前還以為可以見到全部家人。
「不可惜,師弟多留些日子,興許能等到師父、師母回來。」
莫離不語,眼底難掩落寞。是「留」,不是「住」啊……六年時光,這裡已經不是他可以長住的家了。
「怎麼了,師弟莫非有事,不能長留?」
薄唇張了張,終是化成一聲低歎。「小弟還應了李道長之約,不日內需回長安一趟,喜酒喝完便得啟程。」原來的歸鄉旅,卻是來證明自己沒有家了。
「是李淳風道長嗎?」戰天豪臉現艷羨。「李道長大名如雷貫耳,師弟好福氣能結識如此奇人。」
「承蒙李道長不棄,偶爾談經論道,飲茶坐看風起雲湧。」君子之交淡如水,卻是沒什麼好說的。
戰天豪濃眉一擰,嫉妒像條蛇,啃蝕著他心窩。
「師兄?」怎麼突然不說話?是身體不適嗎?
戰天豪飛快地低頭,藏住情緒,問:「師弟曾經入仕,不知過往那些交情可還存在?」
莫離回以納悶的一眼,戰天豪臉如火燒,訕訕然道:「師兄有一友,因其父兄與武後交惡,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場,但如今他已想開,與其抱著仇恨過那刀口舔血的日子,不若征戰沙場,博一個封妻蔭子的功名,因此想請師弟引薦從軍。」
「不瞞師兄,小弟在朝中人緣並不好,與其走我這條路子,不如光明正大投軍去。」他也是武後的眼中釘之一,怎麼引薦武後的仇敵入仕?「再說,恕小弟多嘴,現今朝廷局勢詭譎,若無必要,還是留在民間吃一碗安樂茶飯吧!」
「不管江湖名氣多響,終究難敵豪門世族,你我堂堂七尺男兒,不爭那青史留名的機會,難道要默默埋骨荒山?」
莫離訝異,第一次發現師兄功利心如此大。但想出人頭地錯了嗎?也未必。
「師兄言之有理,小弟受教。」
「師弟——」戰天豪話到一半,婢女戰戰兢兢來報,說是莊主夫人又發脾氣了,把喜房砸得一團亂。
莫離疑惑。這天馬山莊的夫人不是師母嗎?剛才師兄還說師父、師母雲遊去了,怎麼會在喜房裡搗亂?
戰天豪尷尬地抱拳。「菁菁又發火了,這個……為兄先去處理一下,師弟自便。」
莫離點頭,想必是師父提前將莊主之位傳給師兄,所以現在的莊主是戰天豪,夫人便是曹菁菁了。
「師兄快去吧!小弟到練功場逛一圈。」
戰天豪連回禮都不曾,便快步跑開。
多麼熟悉的景象,從小到大,師兄就常這樣追著師姊跑,二十餘年未曾改變。他的離去果然是正確的,師兄和師姊會成為很幸福的一對。
邁步向練功場,兵器架子上的刀槍劍棍樣樣俱全,他撫摸著地上的石敢當,還記得師父說:練拳不練功,到老一場空。
右腳踢起一柄長劍,三尺青鋒寒光閃爍,他飛身接住利劍,手腕輕抖,劍尖灑落點點星芒。
「第一式,平沙落雁。」這是師兄一個動作、一個動作教會他的。「第二式——唔——」
什麼東西?籠罩住整個練功場的粉色煙霧帶著一股微腥香氣——有外敵入侵天馬山莊!
「師兄、師姊——」莫離閉住氣息,便要趕往喜房。
突然,一道華光破開煙霧,直劈向他胸膛。
莫離側身閃過,眼角餘光瞥見來者的身影,壯實得像鐵塔一般。
「什麼人?!」
朦朧煙霧裡沒有一絲聲響,只有快劍帶起的寒芒一道勝過一道凌厲。
莫離拚命地退,劍芒將石敢當劈成兩半。
這是……九劍追魂,多麼既陌生又熟悉的招式……
莫離的頭開始發暈,閉上眼,不敢去看對手的身影,只讓身體自有意識地回擊。
每一招都擋得那麼及時,好像彼此曾對戰過千次百回,擋得莫離心如刀絞,擋得他汗透重衣、擋得——
為什麼?他真的不懂,這一仗來得莫名其妙。
賣出一個空子,他感覺利刃劃過胸膛,不痛,卻冰寒徹骨。
他身子拔高,化成利箭一般直衝天際,幾個騰挪,出了天馬山莊,踉踉蹌蹌的身影落入了太白山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