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覺得身為公主不該做這麼卑賤的事嗎?」楚謀嘲弄的聲音傳來。
李潼一轉身,看見他站在門庭冷睇著她,面前擺放著從馬車搬下的東西,憶起他剛剛吩咐要她做的事,她趕緊上前拿起其中一個包袱。
「放門口,別拿進房。」楚謀不費吹灰之力地扛起看似沉重的鐵鍋及捆成一堆的鍋碗瓢盆,大步往屋後走去。
聽話的李潼把東西搬到屋前,有的輕、有的重,不曾如此勞動過的她才來回搬了幾趟就氣喘吁吁。
「唉呀,我們隔壁總算有人搬來了。」李潼抬頭,看見一個年紀半百的高大婦人站在牆的缺口處,笑嘻嘻地說道。「你們從哪裡來的?」
「東郭城。」她還沒來得及反應,楚謀溫和的嗓音已經介入,他走近牆邊,不著痕跡地擋下了老婦人打量她的視線。「我們剛成親,以後還麻煩大娘多多照應。」
「要不要我幫忙?」老夫人很好心。「小娘子看起來好像挺嬌弱的。」
「不用了,這也是她該學的。」楚謀微笑婉拒。「我們自己來就可以了。」
「那你們忙,有什麼問題再儘管問我,我是楊大嬸,先這樣了。」豪爽的大娘揮揮手,轉身進屋做她的事去了。
那抹溫文的微笑震懾了她,李潼愕然地看著他和楊大嬸交談,連手中的包袱都忘了放下。她不敢眨眼,怕是自己看錯,但當他一回身面對她,笑容瞬間隱去,陽剛的臉龐只餘下冷冽及不耐。
「這樣就累了嗎?這裡可沒有婢女能服侍你。」
只不過是片刻的時間,他眼中那道暖芒已不復存在。李潼怔立原地,攢著包袱的手收得死緊,彷彿這樣才可以握住那不住向下墜的心。
「為什麼……要搬到這裡?」她最想問的是為何他的笑容沒辦法給她?但在他寒峭如冰的注視下,她問不出口,只能問出另一個問題。「我們不是住在將軍府嗎?」
來了。楚謀鷹眸微瞇,流露出一抹開戰在即的銳利眼芒。
她能忍到這時候讓他有些意外,他還以為早在要她學著自己穿衣梳妝時她就會爆發出來,不過遲了點不代表她可以忍受,他等這一刻已經等很久了。
「公主在出嫁前不曉得嗎?」他勾起笑,笑意卻未達眼底,徐沈的語調帶著濃濃的挑釁與暗諷。「我只是個平民百姓,不是王公貴族,那樣的排場我供不起,這種瓦捨平房才是我的層次,選了我,公主就該有所覺悟才是,還是……高貴的公主無法忍受?」
接下來她就會大發雷霆,嚷著她要回皇宮、要請皇上做主,然後他會殘忍地粉碎她的希望,讓她知道她的自私已幫她選了一條不歸路,除了這個貼近現實的世界,她哪裡也回不去——
結果下一刻被狠狠粉碎希望的人反而是他。
「我可以。」她柔軟的嗓音將他震在當場,她抬頭望向他,小巧的螓首輕輕點了下。「我懂,我們以後就住在這裡。」
楚謀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話,她的反應也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沒有怨懟、沒有爆怒,那雙水眸是如此地清澈平靜,她看似就這麼簡單順從地接受了這破爛的地方,簡短的回答充滿堅定,彷彿她原本就是過這樣的生活。
一時間,楚謀只能站在那兒,看著她又開始搬起那些東西。
李潼慌亂的心因為他的回答反而定了下來。難怪他會對她這麼不假辭色了,嬤嬤曾說有的男人會因為地位低於妻子而心生自卑,她不但沒想到這一點,還質問他為何不能住在豪宅大院裡。
既嫁從夫,她自己說過的,怎麼忘記了呢?一思及此,她不禁感到自責。她必須讓他知道,她會和他同甘共苦,絕不會成為他的負累。
單純的她並不知道他所擁有的財富足以維持十個將軍府都沒問題,而是完全將他的嘲諷當真。心念一定,想藉由行動傳達自己心意的李潼更加忙碌了起來。
當她打算拿起一個看起來不大的布包時,出乎意料的重量讓她一時踉蹌往前仆去。
「啊……」她驚呼出聲,有人及時在她腰間一提,雖然沒摔倒,但這突來的意外還是嚇得她心直跳。
一回頭,發現救了她的人是楚謀,驚跳的心頓時被喜悅平撫了,正想道謝,卻見他神色僵硬地別開臉。
「這個給我。」楚謀粗聲道,單手提起那個布包走向屋後,唇不悅地抿成一直線。
他幹麼幫她?他本來就打算讓她累到垮,結果只不過是看到她晃了下,他的身體就不假思索地動作了。
拿不動又如何?她就算摔到四腳朝天都不關他的事!楚謀氣得很想把手中布包丟在地上,但想起裝在裡頭的東西,他忍下衝動,轉為解開布包——
那是一對他用來鍛煉體魄的石槌,因使用多年已有了感情,他捨不得為了一個不值的人毀了它。
沒錯,他只是怕她把他的東西摔壞了,並不是在幫她。他為自己的舉止找到合理的原因,心中的鬱悶總算消褪了些,但憶起她剛剛的反應,那道濃眉忍不住又蹙了起來。
她為什麼不生氣?他把她帶到這鬼地方,還使喚她做事,她不該忍得住這些!楚謀倏地握緊手中的石槌,原該出現在她臉上的情緒現在全部反撲到他身上,讓他異常煩躁。
聽到身後有腳步聲接近,知道是她,他頭也不回地開口——
「什麼事?」對自己的懊惱和不如預期的狀況讓他口氣相當不善。
他怎麼知道她來了?正想著要怎麼喚他的李潼嚇了一跳,好不容易才找到自己的聲音。「東西都……都搬完了。」
楚謀閉了下眼,把煩雜的情緒全都抑下。
「從今天起,別跟任何人提到有關你和我的身份,要是有人問就說我是個武師,剛從東郭城搬過來。」說這些話時,他彎身將石槌放到角落,並沒有看她。
她不想配合也無所謂,這不會影響到他的計劃,他下了吩咐,府裡的人只知道他們會另住他處,對於她的去向和這個地方一無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