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別睡著了……」曇月吃力地支撐著他往前走,見李雋生得虎背熊腰,高大健壯,是個武將人才,明明只要努力就可以有一番作為,卻鎮日耽溺在酒上,在她眼裡可真是暴殄天物。
李雋聽得出她說話的嗓音已經有些上氣不接下氣,這時已經沒了樹影的遮蔽,在明亮的月色映照之下,只見她約莫十七,頭上梳著丫鬟,還有一張清秀柔婉的瓜子臉,上頭既沒有塗抹白色妝粉,也沒畫娥眉、點朱唇,更沒有在額上貼花鈿。再見她上身束抹胸、罩短衣,下穿襦裙,外頭披著披帛,長長的裙襬讓原本身段就纖瘦的她更加飄飄若仙,說她美,也不過是中上之姿,說她不美,但又透著乾淨清靈的氣質。
他原先以為這名宮女言行舉止一點都不循規蹈矩,又沒規矩,想必貌似無鹽,沒料到和他想像的完全不同,果真是應了人不可貌相這句話。
見她咬著下唇,額泛薄汗,還是拚命地架著他往前走,他不懂,這個宮女為什麼要這麼賣力呢?她大可對他視而不見,就跟其它人一樣啊……
李雋不禁露出沈思的神情,揣想著她接近他會不會有什麼目的?
心裡雖然這麼想,他卻已經本能地將身體的重量移開一半,免得真的壓垮她了。
才走了一半,曇月已經嬌喘吁吁,有些走不動了。
途中遇到巡邏的禁軍,但只是瞟了他們一眼,沒人願意伸出援手,這讓她心生憤慨,更替李雋不平,心想等將來秦王有了一番作為,看大家還敢不敢再瞧不起他。
李雋順勢往地上一躺,繼續當個廢人。「我好想睡……三勒漿我不喝了……」
「快點給我起來!」曇月使出吃奶的力氣拖著他,很不甘心地嬌嚷。「我不會讓你就這麼放棄自己……你的『蘭陵王入陣曲跳得這麼入木三分,我就不相信那只是單純的舞蹈……你心裡一點都不羨慕蘭陵王,不想傚法他……如果不是,就不會跳得這麼傳神……」
若不是今天被派去麟德殿幫忙,曇月也不會親眼看到李雋跳「蘭陵王入陣曲」,她看了大為震撼,那是她從未有過的感動,就像真的看到蘭陵王在戰場上號令軍隊,和敵人廝殺著,那麼令人崇敬景仰,更讓她初次對異性有了心動的感覺。偏偏表演的這個男人卻是受眾人恥笑的秦王,這讓曇月心中生起一把無名火,才決定管這個閒事,要好好改變眼前的情況。
原本閉著眼皮的李雋倏地睜開,瞳眸中射出兩道犀利的精光,不過又很快地消失,他沒想到會被這小小的宮女給看穿了,因為只有隱藏在蘭陵王的面具後頭,才能稍微表現出被壓抑的本性。
「妳對『蘭陵王入陣曲』又懂多少?」李雋嗤笑問道。
曇月可沒被這個問題難倒了。「我當然知道,據說這是在南北朝時,北齊的蘭陵王相當勇猛善戰,但是長相太過俊秀,就像女子一般,他自謙五官無法威懾敵人,於是用木頭刻了假面具,臨上陣時才戴上,果然大奏奇功,這才有了『蘭陵王入陣曲』這支舞蹈的產生。」
「那麼妳也應該知道蘭陵王最後是怎麼死的。」就因為功高震主,才落個那樣悲慘的下場。
「那是當然了,因為蘭陵王受人民愛戴,又受部屬擁護,最後卻被齊後主毒死。」曇月跪坐在他身邊,說出自己的想法。「可是我相信蘭陵王到死都不曾後悔過,因為他得到所有人的心。難道秦王沒念過,人主者,天下一力以共載之,故安;眾同心以共立之,故尊,只有辦到的人,才是真正的明君。」
「這些話妳該去對太子說才對。」李雋在心裡告訴自己不要小看這個宮女了,那麼多人看他跳「蘭陵王入陣曲」,都沒人察覺出舞蹈背後的意義,卻只被她看穿了。
「太子?他真的能夠成為明君嗎?」曇月反諷地問道。
李雋心頭一凜,出聲佯斥。「妳好大的膽子,竟敢說太子的不是。」
「若是真有機會,我還想當面勸諫皇上,太子想再興建一座比麟德殿更雄偉的宮殿,好舉辦盛大的宴席,讓皇上欣賞歌舞,不過就是為了討皇上歡心,為了這個目的,居然在兩年前慫恿皇上下旨加重百姓的賦稅,這可是陷皇上於不義,將在歷史上留下臭名……」只可惜當時爹正巧病倒,無力阻止。
「住口!」李雋一把用掌心摀住曇月的紅唇,皇宮之內多的是皇后和太子的眼線,這宮女是不要命了嗎?「妳不怕死嗎?」
曇月無法開口,只是睜著柔美的秀眸,直勾勾地瞪著他,眸底燃燒著不肯屈服的火焰。
「妳真的不怕死?」李雋被她那雙無畏的眸光給定住,於是放開手掌,一顆心早被曇月方纔的話給震動了。
「看來秦王還懂得關心別人,在意別人的死活。」曇月發現李雋還有這一項優點,心想他並不像大家說的那麼一無是處,至少證明本性不壞,不禁為他高興,也慶幸自己沒有看錯人。
李雋哼笑一聲。「我是怕被妳連累了。」
「我也不是不怕死,只是怕沒人敢當面勸諫皇上。」曇月心想自從爹因病辭官之後,朝廷中敢對皇帝提出諫言的人更少了,所以才會擔心,怕百姓安定的生活又有了變量。
「妳要怎麼做是妳的事,可別扯到我身上來。」李雋佯裝出擔憂懼怕的模樣。
「想不到竇貴妃的兒子竟是一個貪生怕死之輩。」她在殿前親眼目睹秦王跳「蘭陵王入陣曲」時,覺得秦王應該還有救,只是需要有人拉他一把,可是眼下見他如此膽小怕事,要讓他有擔當恐怕不容易。
妳又懂些什麼?又怎麼能瞭解我心中的苦?李雋無奈地心忖,耳邊不禁又響起母親在臨終前的叮囑——
「雋兒,你千萬要懂得收斂,不可太過鋒芒畢露,免得成了皇后和太子的眼中釘,就像你那兩位兄長,都活不到五歲就夭折……要不是皇后終於生下兒子,有了真正的嫡長子,只怕為娘的連你也保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