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著藍芽耳機的他輕喝了一口咖啡,打開擱在桌上待審閱的文件,一心二用地開始處理公事,不浪費時間。
二十八歲之後,母親每隔一陣就要拿他的婚事來嘮叨一頓,他早就習以為常。
的確,商場上的交際應酬讓他結識不少名媛淑女,也看過許多美艷名模與當紅女星,但他並不覺得自己因此眼高於頂。相反的,見多了虛有其表的女子,讓他的擇偶條件並不局限於容貌,也不講求身家背景,他要的只是感覺。
那種第一眼,就能令他怦然心動的感覺。
而那樣可遇而不可求的感覺,只在他九歲那年發生過。
心念一動,耳畔的叨念突然消失,他擱下筆,向椅背躺去,思緒霎時飛回從前。
十六歲那年,父親因為心肌梗塞猝死,母親帶著他回鄉下奶奶家生活。之後呂家到印度尼西亞設廠,聽說不久後便全家移居印度尼西亞,周、呂兩家也就此失去了連絡。
而後,周家原本耕種的大片農地因為都市更新及都會區遷移,成了炙手可熱的精華地段,擁有建築設計師執照的他賣了其中一塊地當作本金,從小小只有幾名員工的「永盛工程公司」,一路開疆闢土成就如今聞名業界的「永盛集團」,名與利他皆有,但心中卻始終有著一個不為人知的遺憾。
他已有能力為心愛女子建築專屬的幸福城堡,也是不少女性心目中的王子,但他的公主卻渺無音訊。
他遲遲無法步入婚姻,多少是因為那個一直深藏於心的身影。
十六歲分離前的最後一眼,十歲的呂可杏已是個美人胚子,白淨的瓜子臉上有一雙澄澈如湖的眼眸,尖挺的鼻樑下有著小巧的緋紅櫻唇,不語時有股天成的冷傲氣質,微笑時宛如牡丹盛放,至今仍是他心目中無人可取代的天使。
他並未被動地等待重逢,在事業穩定後,他也曾請托徵信社協尋呂家人的消息,只知道當時呂父在異國的事業盛極而衰,又因為排華事件索性關廠後,他們一家人似乎輾轉到了美國,在那之後的下落就無從得知了……
「……御丞,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講話?」
「有,這個週末我會回家一趟,隨便您要幫我安排幾場相親我都沒意見。」就算中間稍微分神,他也猜得出母親說的是哪幾句,更懂得如何應付。
「別以為你願意相親我就沒話說,那些女孩子你只看不約有什麼用?明明我看每一個都不錯,就不知道你在挑什麼?媽也不曉得能再活多久,至少讓我能看到你娶媳婦,也算對你死去的爸有個交代,不然——」
「媽,我跟客戶約的時間到了,有什麼話等我週末回去再說,再見。」
找了個借口匆匆結束這段彷彿永無止盡的冗長通話,耳根終於清靜許多。
「唉,看來再不交個女朋友,下回媽大概會直接從老家殺上來哭給我看了。」
他苦笑嘀咕幾句,也沒心情審公文了,乾脆移坐到沙發,拿起擱在上頭的財經雜誌翻閱。看著、看著,他的視線突然定在一頁廣告上。
彩頁上,一位明眸皓齒的長髮美人斜倚在一輛百萬房車旁,雪白皮衣、皮褲繃出她玲瓏有致的窈窕身段,一雙纖長玉腿裹在乳白長靴內,嫵媚惑人的雙眼冷冷地從雜誌裡與他對視。
那瞬間,周御承感覺到心臟一縮,繼而全身熱血沸騰。
「杏杏,終於找到妳了。」
*** *** ***
好難受……
他病懨懨地躺在木板床上。昨天跳進池中撿球鞋,雖然換得了美人一笑,但代價卻是發燒了一天一夜,直到今天傍晚才退燒,可是喉嚨還是像火灼一般難受,全身也軟綿綿的,一點力氣也沒有。
照顧了他一天一夜的母親剛在父親的勸說下回房休息,望著母親憂心的面容,他心裡實在很過意不去。
可是就算再給他一次機會,他想他還是會為了杏杏往池裡跳,寧願自己感冒受苦,也捨不得見她多掉一滴淚。
「咳、咳。」
咳了兩聲,累乏了的他開始有些倦意。雖然今晚風有些大,吹得窗戶吱吱作響,但或許是睡前那包藥起了作用,他漸漸聽不見那些吵雜聲音,慢慢合上雙眼——
「周哥哥!」
驀然被打開的門發出對病人來說算是極大的噪音,但緊接著卻傳來一聲甜入心肺的輕喚,讓他甘願地強撐起精神睜開眼。
「杏……」
他想響應,但啞掉的嗓子不配合,只能苦笑。
「噓。」女孩纖細的指頭擱在唇間。「不要說話,乖乖的喔!」
女孩關上門,再將電燈打開,這時他才發現她竟然把神明廳裡供奉的玉雕觀音像給抱來了。
「阿花姊說,因為我不乖,害周哥哥掉進池裡,水鬼想抓你,所以你才會生病。」女孩眼眶紅紅的,表情卻異常堅決。「你放心,我絕對不會讓你被水鬼抓走!」
女孩吃力地把佛像擺在他枕旁「鎮鬼」,又從懷裡取出一堆她父親去日本出差買的御守,和她母親求的好幾個平安符,往他脖子上戴。他病得迷迷糊糊,想阻止也沒氣力,只能由著她擺弄。
「周哥哥,我不准你死,你不可以死喔!」女孩任性地命令,紅紅的眼眶掉下淚珠。「我和觀世音菩薩,還有當神仙的爺爺,都會在你身邊保護你,杏杏才不怕水鬼,杏杏一定會保護你!」
「嗯。」
腦袋有些昏沈的他,心疼地撫去她臉上淚痕,雖然搞不清感冒怎麼又扯上什麼水鬼和神仙的,卻感覺好溫馨。
「你絕對、絕對不可以跟水鬼走喔!」
「嗯。」
「沒有我的命令,絕對、絕對不可以死喔!」
「嗯。」
「你要一輩子陪著我喔!」
「嗯。」
女孩的擔心讓他覺得好甜蜜,身體的病痛好像也隨著她的淚水蒸發。
幸福,在心裡脹得滿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