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姊弟就這麼旁若無人卻又假裝小心翼翼的交頭接耳,不時還朝滿臉塗滿五顏六色的女人指指點點,一不小心聲量過大,很「不經意」地讓人聽見他倆討論的話題。
「你說誰是巫婆啊我是堂堂老德寧南伯爵夫人,豈容你冒犯!沒教養的女人生下來的孩子果然是一樣的貨色。」全是賤貨。
雖然不記得親生母親的長相,但聽到別人有心的辱罵,還是有些不高興的莫苔色顰起眉峰。
「真正有教養的貴夫人不會隨意評論,尤其是已不在人世的亡者,你真是伯爵夫人嗎?要不要附上血統書以茲證明?」她只在紅燈區才聽過類似的饅罵。
一句「血統書」刺中了菲麗的痛處,她的確出身下層社會,當下一惱火,揚起手就想摑人巴掌。
「母親,別忘了你的身份。」
冷厲的低音一起,那只舉高的右手只好訕訕然放下。
德克斯的病情確實不樂觀,原本預定上午十點左右抵達,可是昨夜又身體不適,經由醫師診斷後,延至下午三點才現身。
他一到達,迎接他的是小兒子,而菲麗自是陪同,防止他一時犯傻,把該留給兒子的財產分出一半給來路不明的外人。稍事休息了一下,沙頓家另一名繼承人便被喚來,爺孫倆第一次會面雖無火爆場面,但也不至於有相擁而泣的感人畫面,若非莫苔色先跨出一步,恐怕德克斯還不見得會多看她一眼。
「請問我還要在這裡和你們大眼瞪小眼嗎?要不把財產分給我,打發我走,不然就給我一張機票。」她是真的不想再拖下去了。
躲回走廊的莫喜青著急地比出兩根手指,提醒四姊不要忘了他這件「行李」
「什麼財產,沒你的份,還不滾出去……」一聽她三句不離財產,擔心她分產的菲麗忍不住咆哮。
「夠了,菲麗,我還沒死。」順了氣的老伯爵一揚手,要妻子閉嘴。
「可是她說話沒分沒寸,一味地觸你霉頭,我看你也別靠近她,省得被她氣死。」這賤丫頭,她絕不會讓她太好過!
無端被瞪了一眼,莫苔色只覺得無辜。
「我說夠了,菲麗,別讓我再重複一次。」話噪的女人。
「我……」一瞧見丈夫不耐煩的神色,饒是氣焰高張的沙頓夫人也得閉嘴。
「過來,孩子。」德克斯的呼吸有點喘,但不失威嚴。
「我?」莫苔色比比自己,有些意外他的語氣趨緩。
「就是你,還懷疑什麼。」
「喔!」她用膝蓋走路,一步一步摩擦過羊毛地毯。
「起來,我看不到你。」她當自己是貓嗎,傭懶的趴伏在緹花沙發扶手。
「怎會看不到……好啦好啦!我不想背負氣死爺爺的不孝罪名。」莫苔色緩緩起身,低視滿臉皺紋的老人。
這就是她的家人。她心情複雜的想著。
「哼!你一點也不像我兒子。」嘴兒小小,臉蛋小小,就那雙眼睛大得發亮。
莫苔色一聽,居然手舞足蹈的笑了。「就說大魔頭……呃!洛奇亞先生搞錯了,我根本不是沙頓家的人,那我現在可以回家了吧?」
該鬆口氣了,終於能回家是好事,為什麼她反而有些難過?
忍著不看向一旁的順長身影,她盡量把視線壓低,告訴自己一定要忘了洛奇亞,把付出的愛收回來,她值得更好的男人愛她。沒人發現她悄悄握起拳,以指尖刺入肉裡,讓肉痛來抵銷心痛。「倒是和漢斯的妻子長得一模一樣。」德克斯的一句話打散了她臉上尚未褪離的苦笑。
「你一定很喜歡打擊人,說句謊話騙騙我不成嗎?我很好哄的嘛!」
莫苔色愣了一下才嘟起嘴說,又放開手。
「沒規矩,不得體,禮儀欠佳。洛奇亞,你這兩個月是怎麼調教她的,為何沒讓我看到滿意的進展?」還是野丫頭一個。
喂喂!幹麼又跳過她,有話直接跟她說嘛!她有嘴巴可以自己回答,不要再當她是隱形人了。莫苔色在心裡吶喊,抗議自己再度遭到漠視。
「父親,你看見的就是最好的她。」洛奇亞語句簡短的回答。
「你盡力了?」老伯爵的眉頭是隆起的。
「是的,父親。」她還能更糟。
像是思忖了一下,德克斯做出決定。「就下個禮拜五吧,找來最好的裁縫為她量制禮服,別丟沙頓家的臉。」下個禮拜五?完全聽不懂對話的莫苔色如陷入五里霧中,直覺認為不是好事。「知道了,我會處理妥當。」是時候了。
「嗯,我累了。」這娃兒的眼神真像漢斯,一樣的熱情無畏,看人的神色永遠坦蕩蕩,不加遮掩。
不想讓人瞧見熱淚盈眶的老伯爵艱澀的半闔眼,情緒是激動的,可表達能力卻很差。他一眼看到這女孩,便從她神采奕奕的眼中看見長子的倒影,他們的身形是重迭的,連笑起來的模樣都那麼可愛。
沒有懷疑,她確實是他的孫女,雖然她長相神似她的台灣母親,可是眉宇間儘是兒子的影子,天底下只有他們父女倆不怕他,敢直視他的眼,大言不慚地說些叫人又好笑又好氣的渾話。
被護士攙扶著的德克斯又睜眼再看了莫苔色一回,才緩緩走回房,而菲麗見了馬上跟上,生怕他輕易做出錯誤決定。
「禮拜五是什麼意思?你也說清楚再走,別當我不存在,好歹我也裝裝樣子,讓你瞧見我非常淑女的一面……喂!別走!別走呀!」現在是什麼情形,準備把她養肥了好宰嗎?莫苔色很想找個人來問,但是眼角一瞟見朝她走來的身影,她便二話不說地轉了個方向,拉起弟弟莫喜青,逃開那個讓她初嘗為愛傷神滋味的大魔頭。
瞧,她逃得夠徹底了吧,應該……應該很快就不心痛了。
「你以為你真的逃得掉嗎?」洛奇亞銀眸陰鬱地瞪著背向他竄逃的一大一小。
火,好大的火。
燙,熾人的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