冼琥俍笑呵呵地對著空中高喊:「我女百合幾時返?」
藍天青山回答:「該回時自然回!」
「爹爹,百合她——」冼崇梃焦慮地抓住爹爹。
冼琥俍安慰他。「不必擔心,兩位高人是我多年好友,百合不會有事。」
話雖這樣說,但冼崇梃看著空寂的藍天,仍感到心裡空虛得發痛。百合從會走路起就幾乎跟他形影不離,如今驟然離去,他能習慣嗎?
第1章(1)
公元五三五年(南朝梁大同元年)
四月的風,柔柔地吹拂著綠油油的稻田,木棉花綻放著火紅的色彩。
在混合著松木、野花和泥土芳香的山道上,兩個男人一前一後疾步走著。
前面那位身著官服,年約二十七八,體型修長,白淨面孔,一對朗目如炬,一管瓊鼻挺直,眉宇間有股英豪之氣。後面那位,正值知天命之年,穿一襲靛青團花常服,赤面長髯,體格健壯,雙目雖然溫和平靜,卻閃爍著智慧的光芒。他們,正是高州高涼郡太守馮君石和他的父親——羅州刺史馮融。
落在馮氏父子身後十來丈遠的,是兩個身穿衙役制服、氣喘吁吁的男子。
越過山崗,走上稍微平坦的小道,馮融提醒兒子:「君石,此地非建康,你初來乍到,與人溝通時要冷靜。」
正陷入沉思的馮君石聞言驚覺父親一直跟在身邊,遂放慢腳步,愧疚地說: 「兒子慚愧,爹爹特來看我,卻遇到這等亂事,連累您辛苦了。」
「你不必自責,是我硬要跟你來看看的。爹的腳力還沒有褪色,能禁得起這幾里路的奔波。」馮融寬慰他,並再次提醒道:「嶺南部落繁雜,越人多逞勇好鬥,買賣奴隸、搶婚奪地,習與性成,得慢慢疏導,急不得。高州與羅州雖同為朝廷置於嶺南的州府,但這裡是高州轄區,為父不便插手。」
「您放心,君石明白。」
聽兒子如此表態,馮融略感安心,他相信兒子的能力,可是對目前高州刺史的刁難與土著越人的不合作深感擔憂。
此刻的馮君石心裡同樣很不痛快。
馮氏本是北燕皇族後裔,北燕亡國後,馮君石的祖父率領部眾浮海南來,被當時的南朝宋文帝任命為新會刺史,定居新會。馮氏一家深受儒學熏陶,遵奉孔孟禮教,馮君石自幼耳濡目染,養成善良勤學的品行。青年時被送到京城建康的太學讀書,交遊很廣,二十歲才華初顯,擔任秘聞學士、散騎侍郎,最近因原高涼太守被貶謫,他被皇上特拜為高涼太守。
上任以來,他恪盡職守,有心做個為民為國的好官,以不負朝廷厚望。可他的富地的土著對官府的政令多不理睬,因此上任三個月來,他縛手縛腳,無所作為。
短口前與父親互通書信時,他無意間流露了心中的煩惱,竟鷺動父親從羅州趕娘看他。可惜父子倆見面還沒說上幾句話,就接到鄉民來報:大彎村兩個小部落發生械鬥。他立即趕來處理,連累父親也一同跟來。
沉思中的父子倆加快腳步登上山坡,遠處坡下的打鬥吼叫聲穿過樹林,越來越清晰地傳來。
「打死人啦!」
「打!打!打死他!看誰還敢來搶?」
「砍斷木欄,毀了他的新屋!」
一聲聲凶狼的叫囂聲和棍棒相擊的聲音顯示參與打鬥的人還不少。
看到迎面跑來的是他的好朋友兼侍衛董浩,馮君石忙問:「情形怎樣?」
「很嚴重,已經有多人受傷……」
董浩話還沒說完,幾塊石頭飛來,有一塊差點兒打到馮君石,還好他夠機靈,一錯身躲開了,同時拉了父親一把,但仍有一塊石頭擦過父親的面頰。
當即,馮融頰側出現一道細小傷痕,滲出血絲。
看到父親被打,馮君石很生氣,他讓董浩照顧父親,自己衝出了樹林。
剛完工的干欄式木樓前,數十個紋身跣足的男人和蓬頭散衣的女子正扯著嗓門一怒吼著、尖叫著,雙方拳打腳踢、棍來棒去。
狹窄的空地上,橫七豎八躺了幾個受傷的人,四處散落著建房用剩的木橋、竹棍和榫卯、竹蔑等物,為火氣極大的人們提供了信手可得的攻擊武器。
這樣火爆的鬥毆場面對馮君石來說非常陌生,而從那紛亂的怒吼中,他聽不明白他們到底是為了什麼事,要如此瘋狂地大打出手。
「不要再打了!」他站立在打鬥場邊以克制、威嚴的語氣高聲大喊。「在下是高涼郡太守馮君石,請各位放下棍棒,聽我說話。」
身著官服的他聲音宏亮,身子站得筆直,可是打鬥正酣的人們似乎沒聽見,甚至沒人回頭看他一眼。
「砸爛他的新屋!」有人繼續高喊。
立刻有人還擊。「你敢!我打斷你的手,看誰還敢偷不屬於你們的東西。」
叫罵聲、擊打聲震得馮君石雙耳發痛,望著翻騰的棍棒和喧囂的人群,失望與焦慮揪住他的五臟六肺。他或許永遠也無法讓這些強悍的部落明白,解決問題有比拳頭棍棒更有效的方法,但只要他在任一天,就絕不允許他們這樣無法無天!
「住手!」他不顧危險地跑進對立的人群中,揮舞胳膊想將他們分開。
這次稍稍值得安慰的是,有幾個年紀偏大的男人停下來看了他一眼,「好心」地勸他。「你還是走開吧,棍棒不長眼。」
他正想說點什麼,可那「不長眼的棍棒」已經向他飛來。他震驚地發現自己挨了一棍子,不,不止一棍子。他本能地想舉起手護住自己,可是強烈的怒氣和自尊不允許他那樣做,他挺直了身子站立在那裡。
又一棒落在他肩膀上,他踉蹌了一步,旋即站穩,憤怒地注視著打鬥的人群,心裡有種衝動,想抓起一根木棒,與最靠近他的人狠狠打上一架。
董浩及時將他從棍棒中拉出,沒給他加入械鬥,或者被亂棍打死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