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照顧,而是陪伴。
這個老僕人,是知道貝雷特有多孤單的。
「古羅叔叔……」知葉靠著他的肩膀,眼淚忍不住掉了下來。「我覺得他好可憐,貝雷特好可憐……」
在喜歡之前,先體會到討厭。
在見證愛之前,先看到了恨。
所以他厭惡被召喚,討厭理所當然接受一切的自己,不想接受,卻又偏偏只能走向他不願走的道路。
這是宿命的悲哀。
「他跟我很像,真的很像,我懂他的心情,古羅叔叔,我真的懂。」她不停啜泣。「因為懂他的心情,所以我……明知道他這麼壞、這麼殘忍,還永遠都是這副死樣子,也做錯了很多事情,卻沒有辦法怪他……」
古羅眼眶泛紅,理解的拍拍她的手。「我知道,我都知道。」
「有沒有人能為他做什麼?這樣太可憐了……」知葉吸著鼻子問。
「我也不知道能為主子做些什麼。」古羅聲音沙啞,壓抑著情緒。
知葉沮喪的垮下臉,看見那些妖治的花,又問:「貝雷特把他吞噬記憶中的惡念種在這裡……」為什麼?「他不能把這些討厭的東西燒光嗎?」
古羅給她一個「你覺得呢」的眼神。
她頓時明白了。貝雷特無法做到,因為他需要靠這些東西生存。
契約的形式、主人的餵食,還有吞噬的惡念——他需要,但消化不良,只能把多餘的拋在這裡。
可是比起那些高大囂張的花,她開闢的小小菜園裡,順著瓜棚生長的瓜籐要纖巧可愛得多了。
忽地,她突然想到可以為他做什麼。
「我要燒了這片礙眼的花!」抹掉眼淚,知葉火速衝進屋子裡拿鐮刀,又衝回花園一陣亂砍。
古羅既欣慰又五味雜陳。
「不愧是……擁有純白靈魂的人。」純白靈魂象徵的是純淨、善良,但也很容易上當受騙,染上各種色彩,而知葉唯一的缺點就是太容易被騙了。
但是擁有堅強意志的純白靈魂,能不被惡魔所栽之花誘惑,還能消滅它們。
古羅的力量無法與惡魔抗衡,不能幫知葉忙,只能為她準備冰涼茶水,與她相伴。
*** *** ***
一早起床拿報紙,知葉就被報上的新聞頭條氣到頭昏。
何家毀婚金童玉女仳離。
「知葉,報紙呢?」古羅探出門來詢問。
「今天沒有報紙!」她殺氣騰騰的看著頭條,記者只略略提起何董事長另有屬意的女婿人選——想也知道,一定是那王八蛋去施壓!
「今天沒有報紙?」古羅會相信她才怪。「知葉……」
「沒有沒有沒有!」她很任性的拿著那份報紙跑走,全部拿去擦玻璃。
「真是……」她孩子氣的樣子,不禁讓古羅搖頭失笑,無奈的端著剛做好的早餐,上樓服侍主子去了。
睡眠對於惡魔,是無意義的。
貝雷特坐在辦公桌前,細看今日的網路新聞,看見媒體繪聲繪影的議論著金童玉女的婚約破局原由,嘴角不自覺揚起。
「主子,早。」把早餐放在桌前,古羅瞥見他正在瀏覽的網路新聞,很輕很輕的歎了口氣。
「你一早歎什麼氣?」
「沒。」他不敢說,忠言逆耳。
貝雷特也沒特別理會他,只是……
「我的花園是怎麼一回事?」他花園裡的花,怎麼越來越少了?
古羅完美的說著謊。「知葉說她需要更大的菜園。」但是露出來的狼耳朵及屁股後頭搖晃的狼尾巴洩露了他的心思。
貝雷特皺眉,抓不住一閃而逝的那抹疑惑。
「是這樣嗎?」他不免懷疑。「那女人在搞什麼鬼?種那麼多菜,要給誰吃啊?」
「主子,你愛吃啊……」
「唔,這倒也對。」他對食物的需求量驚人,一個月吃進肚子裡的東西,可以養一支軍隊吧。
擺好一桌豐盛的早餐,古羅欠了欠身,轉身欲走。
「等等。」
「主子?」
「那女人……她在做什麼?」
「知葉嗎?她很認真的在工作呢。」
認真工作?這麼有興致?
「是嗎?沒有偷懶?」
「不會,知葉很認真,雖然今天脾氣不太好……主子,你什麼時候這麼關心一個人了?」他忍不住偷笑。
貝雷特的臉馬上垮了下來。「你哪支眼睛看到我在關心她?!」
好,沒有,當他多嘴。
古羅深諳明哲保身的道理,沒有在主子動怒的時候捋虎鬚,雖然他有無盡的生命,但,遇到一支抓狂的惡魔,就很難說了。
「主子……很久沒見你出房門了,怎麼回事?」
自從知葉來了之後,主子就很喜歡在屋子裡走來走去,還會特別挑知葉會出現的地點,逗她、欺負她,把她惹得哇哇叫,非得到她生氣抓狂的追打他他才甘心。
「您跟知葉吵架了?不捉弄她了?」
「古羅——」貝雷特眼一瞇。
「是。」
「你的意思是我怕她生氣嗎?」他要是會怕她生氣抓狂,他貝雷特三個字倒著來寫!
「不是這個意思。」古羅哀歎。誰說伴君如伴虎?來伺候一支惡魔看看,死還是小事,最可怕的是死了還復生,再被折磨至死!
「哼。」貝雷特壞脾氣地輕哼。「下回我走出這扇門,一定要她許完剩下的願望!」
古羅這才明白,他要把知葉當成「一般」,與那些他曾經定下契約的主人一樣,可以不帶任何感情的奪走她的記憶。
「主子……這樣……真的好嗎?」他憂心忡忡。
「有什麼不好的?」
「沒……沒什麼不好。」古羅有口難言。
怎麼能奢望跟個心殘缺不全的惡魔講道理?他根本就不能體會「心痛」是什麼。
稍稍欠身,他自臥室退出,欲在門口看見臉色蒼白的知葉。
「知葉……」
「我打掃好了噢。」她故作輕快地道:「古羅叔叔,先跟你說對不起。」
「為什麼要跟我說對不起?」他疑惑。
「我知道我的時間不多了。」她仍笑得很輕快,過度的輕快。「不能記住你真的很抱歉,我知道你會記得我很久很久很久……痛苦的,其實是被遺忘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