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有事──」她找著借口,還是想逃。
「有什麼事?」
「要去前面……」何敏華抬眼,匆忙中隨便講了第一個看到的店名。「啊,對了,我要去宋江。」
「正好我也要去買外帶。一起走吧。」
「可是……」
前面正是著名的餐館店面,慕名而來的顧客不少,用餐時間,連外帶區都是人潮。他們排進隊伍裡才沒多久,就被叫住。
「斯咪媽現──」
居然對著他們講日文!是兩個一看就知道來自日本的年輕女生觀光客。他們舉趄手中輕薄的數字相機,又比手勢又指店面,滿臉期待地看著羅品豐。
是了,羅品豐長得確實有點像日本人,濃眉、表情嚴肅、端正的五官,方正的下巴;但他只是淡淡望著兩位遊客,任由他們半路認親似的說得好高興,毫無反應,也不接過一直遞過來的相機,非常冷淡。
開什麼玩笑!他一天到晚都在拍照,連休息時間都不放過他嗎?
他本來就不是一個非常親切的人。
結果,在一旁的何敏華看不下去了,她天生就是服務大眾的命。她溫柔地用日文詢問:「要拍照嗎?我來幫忙好了。拍這邊是不是?」
日本妹聽見了熟悉的語言,開心得笑咧了嘴,兩人擺著姿勢,左一張右一張的,拍完還要立刻窺看結果,不滿意又續拍……搞了老半天,她們才滿意離去。
插曲結束,排隊的兩人之間又陷入難堪的沉默。外人看來,他們還真像一對剛吵了架的情侶,正在鬧脾氣。
「妳會講日文?」隨著隊伍慢慢移動,羅品豐終於隨口問了一句。
「呃,一點點。」
羅家開設的是溫泉會館,早期招待過許多日本觀光客,祖父還是留學日本回來的;他們小孩自小可說是耳濡目染,多少會一點基本日文,羅品豐當然聽得出她在客氣。
她的日文講得很流利,絕對不是地球村剛學一個月的那種「一點點」。
明明不笨呀,留學美國,還會講日文,為什麼──
終於輪到他們時,羅品豐迅速勾選好了他要的東西,然後拿著點單,好整以暇等著她。
過了一下,何敏華才意會,他又要幫她埋單了。
「不用了,我自己點就可以。」
「沒關係。快點。妳今天應該不用幫一群人埋單吧?」他隨口調侃。
何敏華還是不想欠這個人情,伸手就想去拿新的點單。手一揮,就差點把堆在旁邊等人來領的一盒盒餐盒給打翻!
到了這個時候,羅品豐已經很純熟了。廢話不多說,眼捷手快,一手扶住搖搖欲墜的盒子,一手拉住她,立刻控制住局面,沒有讓災情擴大。
眾目睽睽之下,站在那裡實在太尷尬了,他索性拉著她進店裡。
「吃過飯沒?還沒的話,就一起吃吧。」
「我、我還有事……」她慌慌張張的想逃。
但店裡客人很多,穿梭其中的服務人員也不少,她一動,又是災難──
「坐下!別再亂動!」羅品豐終於受夠了,很凶地下令。「看妳這樣真令人痛苦,能不能手腳利落點?看一下周圍環境再動作,行不行?」
結果,居然把人罵哭了。
何敏華安靜坐下,頭低低的不肯看他,也不肯說話。氣氛僵硬冰冷。
幾秒鐘之後,她揉了揉眼睛,一顆眼淚掉出來;然後又一顆、再一顆好像抹不完似的,紛紛落下。
平常也就算了,但今天她真的已經忍耐到極限。
不只今天。是這個月、今年、這一輩子。
「我不是故意要罵妳。」見她這樣,羅品豐的語調不自覺地放軟了幾分,解釋著自己突如其來的怒氣。「可是我真的不懂,妳明明不笨,為什麼不多注意、多用心一點?跌跌撞撞、冒冒失失的,看了讓人很痛苦,妳知道嗎?」
她沒有抬頭。回答時,嗓音裡帶著水意。
「我怎麼會不知道?」她低低地說:「你以為我很喜歡這樣嗎?」
細若蚊蚋的回應清楚鑽進他耳中,連語氣裡的無奈寂寥,都清清楚楚。
此刻她又像是回到了在舊金山小巷裡,羅品豐第一次見著的那個女人,安靜得好無奈。讓人──至少是讓他──想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
熱騰騰的小米粥、牛肉餡餅、花素蒸餃一一上桌。兩人沉默地享用著美食。情緒達到飽和點、終於哭過的她似乎很餓,面前一有食物,她就默默的吃,吃得乾乾淨淨,完全不客氣。
然後,突然看她停了筷,整個人定住不動。
「怎麼了?」羅品豐一直在觀察她,自然立刻發現她的異狀。
「我燙到了。」她很冷靜地低聲說。
現做的牛肉餡餅要慢慢吃,如果一大口咬下,結局就是這樣,被裡面的熱油跟湯汁燙到嘴。
不過,了不起的是,被燙到可是非常痛的,她居然像是在說「我吃飽了」那麼若無其事。
對照她平日慌慌張張的肢體動作,不知道為什麼,她此刻的冷靜讓羅品豐很想笑。
太荒謬了,這個女人。充滿了矛盾跟危險性。反差太大。
「讓我看看。」他溫聲說。
何敏華終於抬起頭。眼眶是紅的,嘴唇也是。楚楚可憐的柔弱模樣讓羅品豐心頭微微一擰。
隱約之中,他好像模糊地知道了這陣子以來的介意與不解,是怎麼一回事。
她真的不是很漂亮,也不是很亮眼。
為什麼會是她?
*** *** ***
吃過飯,他們從餐廳出來,在週末下午的逛街人潮中漫步。一時之間不知道要說什麼,但是羅品豐也沒有急著離開,就閒閒的陪在她身邊,不疾不徐地走著。
走了好一陣子之後,何敏華才突然發現,她居然沒有撞到人,也沒有再被摩托車嚇到了。
因為身旁這個沒出聲的沉默男人一直走在外側,不著痕跡地護著她;而且,還會適時稍稍扶一下她的手臂,幫她閃過一個又一個迎面而來的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