饕餮怕死了那種痛,不由得緊閉起雙眼,撇開螓首,等待劇痛降臨。
刀屠撞著她——只是撞著——他的左手按在她背脊,食指挑斷她身上的金剛繩,助她脫離束縛。
「咦?」沒有預期中的疼痛降臨,饕餮瞇瞇地睜開半隻眼眸,刀屠確實近在眼前,她腰後被他厚實的掌托著,但她沒有被他誤傷,聞獜一族的奸計沒有得逞。
她鬆口氣,身子一得到自由,就想衝上前去海扁聞獜一族。
「饕餮——」刀屠握住她的手。
「小刀,你別阻止我!不給他們一些教訓他們學不乖啦!你站在旁邊看著,我幫你報仇!我去扁到他們這輩子都沒膽再來煩我們!」饕餮怒氣沖沖,坐而言不如起而行,說扁就扁!她箭步暴沖——
喀。
怪異的聲音,傳進耳裡。
「喀?」饕餮頓住身子,嘴裡喃念著方才聽到的怪聲。
又脆又響,好似有什麼堅硬的東西被折斷,有些熟悉,她聽過。
將她往後稍扯的力道消失不見,那力道源自於刀屠,可是她的指掌裡還牽著刀屠的手……沒錯,她手裡明明還牽著他,五指纏五指,但……為什麼小刀站得離她那麼遠?那距離超過三步,超過了一個正常男人手臂該有的長度,可是她還牽著他的手呀!
「小刀?!」她終於看清楚刀屠此時的模樣。
他左臂手肘以下空蕩蕩的部分,現在就握在她手心裡,而右半邊,是空的,從肩胛處整個碎開,裂口不見血肉模糊,因他恢復刀狀而不具人類骨血,取而代之的是烏黑色的鑄鋼……
「小刀!」饕餮飛奔回去,以為是自己扯斷他的手,一臉焦急不安地想將手裡斷臂接回他身上,可是右半邊怎麼會碎得更嚴重?!她沒有碰到他身軀的右半邊呀!
仔細回想,聞獜一族是扯著小刀的右手臂朝她衝撞,他撞著了她,照理說,龍飛刀與她饕餮相撞,受重傷的人應該是她,為什麼反倒是小刀撞碎半具身軀?!
不,不是因為碰撞才這樣!
她訝然覷著刀屠,他臉上除了她熟識的冷靜外,竟然還有放心她沒受傷的淺笑。
他不是被她撞壞的!
他是在撞到她之前,自己毀掉差點刺傷她的右半邊,包括他的手、他的肩!
「笨小刀!你為什麼要這麼做?!我受傷還可以自己用法術治癒呀!你怎麼這麼小看我這只凶獸?!你——」她很氣很想罵他,但此時更重要的是吟咒替小刀將斷臂接回去,她按著掌裡斷臂與他左臂接縫處,吟著治癒咒,可她越是念,發抖的雙手卻感覺接縫處還在剝落鐵屑,一塊接一塊……
治癒咒可以治好有血有肉的生物,卻治不了一柄碎裂的刀。
「我不想害你受傷。」
「笨小刀!笨小刀!」接不回他的手臂,她好氣自己。
「若是我的手會傷你,我情願它碎。」
饕餮如遭雷殛。
武神廟……
在武神廟裡……
刀屠說過一模一樣的話!
若是我的手會傷你,我情願它碎。
他就那樣直挺挺地站在她面前,震碎他自己的雙臂。
錯亂的記憶在此刻完全清晰明白。
她以為是她折斷龍飛刀。
不是她。
是他自己。
若是我的手會傷你,我情願它碎。
他從碎裂開來的部位持續龜裂,無論是在武神廟時,抑或現在。
饕餮只能呆呆佇立,無論是在武神廟時,抑或現在。
刀屠為了她,將自己震碎,無論是在武神廟時,抑或現在……
胸口的舊傷,又疼了起來,抽痛般地在鞭笞她,她掄緊拳,掌背的青筋隱隱跳動,她必須花費好大的力量才能制止它發顫。
碎掉的刀,迸裂速度只有更快沒有變慢,潰決、碎散,再也拼不回原貌。
「……沒關係……沒關係的,小刀,我會再回到『過去』找你,我絕對不會讓你只有這種結果……我絕不讓你離開我!」
她在完全崩解的龍飛刀面前,立下誓約。
*** *** ***
饕餮沒有太難過,因為難過是多餘的。
她只要施施法,就能回到過去,回到刀屠還活生生的時空裡,繼續和小刀快樂地過日子。
她沒有難過,但她很生氣,吞掉六隻腥臭的聞獜洩恨,那時嚥下他們的苦澀味,讓她好幾頓都沒有胃口進食——對,是聞獜太難吃,她才會倒盡胃口,不是為了刀屠再一次在她眼前碎裂的畫面而食慾不振。
很快的,她又施咒打開黑漩,心急地跳進去。
這一次,她回到剛踏進四喜樓那一天,她站在樓外就聞到飯菜香。
她在樓裡大快朵頤,哪幾道菜是刀屠煮的,哪幾道菜又是其它二灶弄的,她分得清清楚楚,最後,招待用的涼皮春卷送上桌來,她瞅著它傻笑好久好久,吃掉之前還多看它兩眼,感動地慢慢咀嚼它在口中的美味。
之後的情況與先前相去不遠,她嚷嚷著要當刀屠的娘子,刀屠冷顏拒絕,說也說不聽,她對他下咒,兩人成為夫妻,咒術三日後破滅,刀屠恢復臭臉但還是老樣子待她好,她避開上天山吃聞獜的那一段,也避開聞獜一族找上四喜樓煩她的那一段——她算準了聞獜一族上門的時間,自己跑到玉林吃仙桃,讓聞獜一族撲空,藉以避開雙方打照面的機會,如此一來,刀屠的兩個死劫全教她給避掉。
但是——
半個月後,聞獜一族又出現了,這一段是她所不知道的「過去」,因為它沒有發生過。
那些似曾相識的過程雖然不盡相同,可是帶來的結果都好相似。
刀屠再一次在她面前碎成一塊一塊一塊的,為了保護她……
沒關係,她有的是時間和法力,她再回去!
饕餮毫不遲疑地再度畫開時空黑漩,跳入其中。
黑潮捲呀卷,她已經習慣在其中泅游,劃向漩渦裡的光點。睜開眼,她與刀屠睡在同一張床上,他正熟睡,眉目既剛毅又柔和,粗壯左臂橫在她腰際,氣息勻穩地在她髮鬢邊吹拂。她盯著瞧,久久捨不得閉起眼,忍不住伸手輕畫他的濃眉,嘴裡細喃他的名字,他稍稍醒來,安撫地摸摸她的長鬈發,低聲問:「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