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字掛在她頭上,壓根格格不入。
她不凶,一點也不,凶的是她的胃,難以饜足的胃。
她平時很好說話,但只要扯到吃,她絕對會翻臉。
像現在,他囉哩囉唆,就是擺明不認她當媳婦兒、不煮食給她吃,讓她的火氣逐漸上升。
「我是人類。」刀屠堅持此一說辭。
又來了又來了,她聽得好膩哦,就像喝掉一大壇豬油一樣膩!
「你好麻煩,腦子裡全裝些什麼呀?」饕餮突地以食指抵在刀屠額心,柔軟的指腹深深施力。她施法,螢光在指腹間進發,刀屠反應不及,意識被她操縱,一瞬間被空白擒獲心神。
一指定江山!
饕餮飛快地吟咒,以咒術控制刀屠。
四凶中,她雖不濟,但在眾妖之間也算是高級凶獸,操控人心這點小把戲,難不倒她。
「我,饕餮,也就是你口中的鳳五,已經是你刀屠的媳婦兒,你要待我好哦,一定要很好很好很好,要天天煮飯給我吃,將我餵得飽飽的,不准對我囉哩叭唆直說教,不准對我擺臭臉,不准嫌我吃太多,不准跟我頂嘴,做菜不准加芫荽……目前只想到這些,以後再補充。」
一字一句,她的聲音隨著咒術釘敲進刀屠腦中,牢牢地,再也無法拔除忘卻。
饕餮滿足地嘿笑,佩服自己聰明的同時,也懊惱這招操縱術應該在一開始拐刀屠跟她走時就拿出來用,省得浪費她這麼多嘴皮子功夫在說服他!
食指離開他的額,只留下額心淡淡的粉印子,在粉印子消失之後,刀屠失神的黑眸緩慢凝聚視焦,一瞬也不瞬地瞅著她的燦爛笑顏。
他笑了,好淺好淺,唇角溫柔揚彎,老是繃緊緊的黝黑臉孔露出稀罕的笑靨,低沉的嗓喚著:
「娘子。」
*** *** ***
四喜樓,東家有喜,今天歇業一日。
樓子裡裡外外忙著替刀屠與饕餮張羅婚事,婚宴不鋪張,以簡單為主,只讓樓裡的跑堂夥計丫鬟學徒伙夫及幾位願意同樂的住宿客倌參加,席開十桌,十菜兩湯一罈酒,恭賀刀屠成家立業。
饕餮喜歡婚宴,最好是天天都辦一場來玩玩。
婚宴的菜色好棒,她一個人待在臨時佈置的艷紅新房內,脫下厚重霞帔,不管被丫鬟塗塗抹抹好半晌的胭脂水粉會被油膩給弄糊,開始大快朵頤。新房裡的那桌菜是刀屠忙了一下午的成品,和婚宴上眾人吃的等級不同,二十菜四湯兩罈酒,硬是比大家多出一倍,滋味更是無可挑剔;三鮮膾、肥油雞、燕窩溜鴨條、百壽桃、羊肉燉豆腐……她連骨頭都捨不得吐出來!
不過區區一桌菜就想填飽她的胃?
咳,怎麼可能。
幸好,在她拍拍不到半飽的肚皮時,刀屠回來了,她理所當然要他再做一桌菜給她吃,刀屠點頭同意,牽起她,往已經熄柴的廚房去。
為地,洗手做羹湯。
他在婚宴上喝了酒,身上有酒味,高大身影坐在小小爐灶前生火。
他丟些柴進去灶裡,柴火辟啪燒著,照亮他的臉龐,鍋裡煮著水,青菜清洗好備用,他還在儲物室裡翻找有幾樣食材可用。水滾,放入幾團麵條拌開,青菜下鍋燙熟,他試吃麵條的熟度,確定可以了,長筷撈起置盤,不添加任何調味,另外配製出甜鹹混雜的清淡醬汁,要她夾著白麵條沾醬吃。
她毫不客氣地將整盤端到面前,窸窣吃了起來。
刀屠以烤爐做夾餅,一邊以刀法薄切肉片夾入。
她向來只負責吃,沒看過人做菜,夜裡很寧靜,只有他下刀時落在砧板上的聲音。他一點也不馬虎,神情專注,試著菜餚味道,濃淡適中時,他會露出滿意的淺笑,看見她吃得高興,那抹淺笑便會加深。
她吸入一口麵條,醬汁混著麵條的好滋味滑進嘴裡,真好吃。不是珍奇的龍髓,不是稀罕的鳳肉,沒有撒上金粉配上珍珠,味道卻真好。她應該要埋頭苦吃,用少少幾口就解決這一大盤麵條,可是為什麼此刻正在做夾餅的刀屠更讓她花心思去瞧,還瞧到好幾次都忘了動筷去滿足口腹之慾?
刀屠站在爐灶前,額頭煨出薄汗,他沒抱怨她是愛吃鬼,也沒有一臉心不甘情不願,他甚至還很有興致的在胡蘿蔔切片上雕出鮮艷好看的橘紅色小花朵,再和著金黃蛋液下鍋拌炒。
以前,她都是囫圇吞棗掃除眼前的食物,從不知道嘴裡吃的那些東西是出自誰之手。現在,手邊那盤麵條,是刀屠煮的;沾面的醬,是刀屠調的;烤出香味的肉片,是刀屠切的。
刀屠。
他並不算英俊,鳳眼細長,偏小,和她一樣將長髮編辮,不同的是他的辮子還盤纏在腦後。他的鼻樑在端正臉龐上顯得偏長,嚴肅了五官間的組合排列,嘴唇厚厚的,讓她想起軟乎乎的燜肉。
「小刀,你先別忙,過來這邊坐。」她拍拍長板凳,要他放下鍋勺和菜刀坐過來。
刀屠原本還想替她炸一尾松花魚,不過她說出口的話,他無法拒絕——因為咒術之故。他放下刀,坐在她指定的位置,笑了。
「娘子。」他輕喊。
饕餮忍不住摸摸他的發,順道用衣袖抹去他額邊的汗。
「好乖好乖。」怎麼笑起來這麼可愛呀?鎮無法想像這張臉在今天之前還是繃緊緊的呢,原來那個二灶沒誆她,他對待他自個兒的媳婦兒就是這般溫柔吧。
「你還想吃什麼?你說,我煮給你吃。」
「不用啦,新房裡那豪華的一桌菜有讓我半飽了。你呢?外頭宴客的那十桌,菜色沒我吃的好吧?」天底下沒有新郎倌成親當夜還要煮給賓客吃的道理,所以那十桌菜色出自別人之手。
「也不差,由士弘掌廚,味道有維持四喜樓的水準。」刀屠不是挑嘴之人,宴席上他也沒怎麼吃,卻被酒給灌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