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生命往往自作主張,它們會牢牢抓取一些東西,不肯放。
詹沂婕脫掉高跟鞋,拿起咖啡杯,猶豫了一下,把杯子放回桌面。
這個習慣該戒了,聽說咖啡因對胎兒不好……
是啊,真倒楣,在不孕夫妻佔兩成的社會裡,她居然一次就中獎,還是個超級大獎——醫生說她懷孕了,並且在她的肚子裡找到兩個胚胎。
雙胞胎耶,真厲害,她不只能力強,連子宮受孕率都比一般女人來得厲害,要是台灣每個女人都像她,政府哪還需要擔心人口老化問題。
淒涼一笑,她的未來成了未定。
有人的愛情是玫瑰,有人的愛情是茉莉或薔薇,而她的愛情是最不起眼的無花果,未見花朵的綻放,未聞愛情的芬芳,偏偏就結了果,逼她獨自品嚐。
詹沂婕苦笑,她肯定得罪過月下老人,弛才會把她的紅線接到抓著無數條紅線的男人手上。
讓他的女人緣太好,她的男人緣太差,讓他的愛情多到無力負荷,而她的愛情卻又讓他沉重……
吸吸鼻子,她把發酸的心情吸回肚子,聽說再過幾周,她就可以知道胎兒的性別。 醫生問她,喜歡男孩還是女孩?
這不是她考量的問題,眼前迫切需要考慮的是……她該怎麼面對親人朋友,面對即將回來的蔣焎?
偏偏事情不是一件件、慢慢發生,它們是排山倒海,好幾波同時向她打過來。
就欺負她是女強人,不能喊救命,咬緊牙根也得忍受下來嗎?這個世界,對女強人不公平。
吁……她揉揉發痛的雙鬢。
早上,她忍住孕吐的不舒服,先回學校拿畢業證書再進公司,哪知,才踏進辦公室就看見蔣譽坐在她的位置。
他是個冷酷的男人,一見面,他就問:「這個位置是蔣焎的,還是你的?」
他連讓她編造謊話的機會都不給。
她進門前,他已經和員工們開過會,把這段時間公司裡的營運、發展摸得一清二楚。於是,他知道蔣焎是傀儡,而她才是幕後藏鏡人。
蔣譽問:「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因為總經理並不喜歡這份工作,他有他的夢想、他的未來。」
「他的未來關你什麼事?你們之間有什麼關係?」
他的語調清冷,不重不輕,每個字句卻都讓人起雞皮疙瘩,傳說中,蔣譽精明能幹、冷酷無情,得罪他的人都不會得到好結局。
她想,她得罪他了。
既然已經得罪,想全身而退根本不可能,她索性豁出去。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定位,有人適合經商,有人適合當藝術家,有人熱愛政治,有人喜歡濟世救人,不同的人應該放在不同的位置,沒道理因為蔣焎出生在你們的家庭,就得被逼著穿上西裝、打領帶,坐在辦公室裡面乖乖當一個痛苦的總經理。」
「你連我們的家庭都有意見?」他冷哼。
她假裝沒聽見他的輕蔑。「如果你有本事查出我是真正的主持人,一定也有本事查出蔣焎在什麼地方唸書實習、他想要拿到什麼學位。」
「沒錯,我是查出來了。」到現在他還不確定,該不該把這份調查報告交給父親。
「既然有心調查,建議您,順便調查蔣焎在這段時間裡,有多麼自在快樂。」
「你指的自在快樂,是拍這些不成熟的東西,還是認識一個華裔的ABC?」
他把資料往桌上一丟,詹沂婕打開,紀錄完備得讓她說不出話。
「這些片子怎會不成熟?事實證明,這支廣告得獎了,而分公司因為這支片子提升了百分之四十五的出貨量。」得罪一分和得罪十分並無不同,她乾脆把話挑明了說。
「又如何?」
「這代表蔣焎不是空口說白話,不是只會作夢,他正一步步有計劃地朝著既定的目標前進,如果真的為他好,身為兄長的您,應該支持他,而不是像食古不化的老人:心存偏見。」
「說得多麼鏗鏘有力,你呢?為什麼支持他?只是因為他是個有夢想的青年,或者你背後有什麼目的?」
她的目的……是啊,她還真需要花點時間好好想清楚,她到底是賺到經驗和薪水,還是賠上愛情與未來?
「您認為呢?」她不答反問。
「我認為你想利用他的單純,奪取實質的權益,你和總公司裡那派看不起阿焎的人一樣,想扳倒他、取而代之,只不過你的手腕比他們更高明。」他的話傷人到底。
原來她是這麼有心機的女人?說得真好,好到她連反駁的話都說不出口。「既然被你識破了,你打算怎麼做?」
蔣譽盯住她,細細觀察她的表情。平心而論,他很欣賞她,她把賠錢公司帶出成績是事實,她挽救了一條很多人都救不回來的銷售線是事實,若不是她用這種卑劣的手段對付阿焎,他會大力提拔她。
「你的文憑拿到了不是?」
早上才拿到的文憑他也查得到,誰能否認他的辦事能力高超?她苦笑。
「是。」
「你把東西整理好離開公司,也搬出阿焎的公寓。」蔣譽下達命令。
能說不嗎?不能。
現在不離開,幾個月以後她照常要離開,懷孕瞞不住,而她想留下孩子卻不想徒增蔣焎的困擾。
也好,就趁這回,一次解決。
蔣譽離開後,她召集所有員工,宣佈自己將要離職,把工作交接給蔣譽指派的接任總經理。
然後,她回辦公室,慢慢收拾自己的東西,從中午收到下午、收到晚上,收到所有員工都離開公司了,她才做最後一番巡禮。
走進會議室,她想起初來時被排斥的舊事,想起什麼狀況都不曉得,蔣焎就敢長篇大論站在這裡說服大家……
他的人際關係真的好到不行,他說服人的能力叫人歎為觀止,這麼有才能的人不當奸商……別說他的父親兄弟,就連她這個外人也看不過去。
知道她被搶劫後,好幾次,蔣焎看她太晚沒回家,就提著宵夜來慰勞她可憐的腸胃。